《将无同:中古史研究论文集》,胡宝国著,中华书局年1月版,页,66.00元
古代政权的诞生,总要伴随权诈血腥,对相关史事的叙述,则常有讳莫如深和绘声绘色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在西晋永嘉之乱、衣冠渡江之初,王导建议启动修史工程,以追记“宣皇帝廓定四海,武皇帝受禅于魏,至德大勋,等踪上圣”的伟业。还是王导,在明帝问晋何以得天下时,却拿司马懿诛夷名族、司马昭弑杀高贵乡公曹髦作答,把明帝吓得“覆面箸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可见西晋的创业史,也同样自带两种切入方式。不过常理来说,所谓讳莫如深者,是官修本朝史的品格;所谓绘声绘色者,是野史小说家的路数。但西晋创业史在这一点上,却呈现出独特的复杂性。
一
两晋官修史事业都起步于开国之前,最终的结果却是“晋氏一代,自始至终,竟无一家之史”。开端和结局,都不寻常。
正始十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应璩很快受诏典著作。嘉平六年司马师()废曹芳,又有王沈受诏典著作。这两次史官任命都发生在重大历史事件的时间点上,其选员对司马氏而言,则一个是政敌的异见者,一个已是己方亲信。这说明在推进魏晋革命进程的同时,司马氏也对历史将如何书写这一进程保有高度敏感,并作了具体的干预。王沈最终修成的《魏书》,今虽不存,但其中对废曹芳事件的记载尚可见于《三国志》裴注,其立场完全是司马氏的。因此可以说,曹魏末年的国史修撰,名义上是魏修魏史,实质上已经是晋修晋史了,西晋创业史的初步形态,就在官修《魏书》中。
西晋建国后,修《晋书》就提上了日程。《晋书》在起年问题上纠缠了很久,最终确定取泰始元年()。《晋书》体例的确定,可能导致《魏书》要作对应的增改,所以到元康年间,史官还在同时“草魏、晋纪传”。总之,在中朝,西晋创业史是通过《魏书》《晋书》联合完成的。但《晋书》只完成到三祖纪,就被动乱打断,而三祖纪并各种记注,亦在永嘉之乱中下落不明。
因此建兴年间(-),有人出于对“旧事荡灭”的焦虑,倡议坐镇建康的司马睿重修国史,但当时江左草创,司马睿无暇顾及于此。不过到了建武元年()十一月,经王导提议,江左设置了史官,至少在形式上做出重修中朝史的姿态了。江左对修史态度的转变,应该和时局的变化有关。本年晋愍帝被俘,帝位虚悬;南阳王司马保控据秦州,颇有号召力;而司马睿自保东南,正在为登基作全面准备。在这么一个“三家分晋”的非常时期,江左突然关心起修中朝史、修司马懿父子的创业史,恐怕是意识到晋史在兹,能营造一种晋统不绝而在兹的效果,这正是当时司马睿、王导迫切希望天下州县和各路割据看到的。
所以与西晋不同,东晋修史的起点,不在曲护篡杀,而在自明统绪。换言之,对于修史,中朝要的是史,江左要的是修。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