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苏丹阳东北部的田野里,散布着十多处石刻神兽。它们雕凿精美,虽有残损但仍不失威仪。它们周身布满细碎的裂纹,似乎是岁月在它们身上刻下的痕迹,它们是齐梁帝王陵墓前的墓道石刻。
历经余年,帝陵早已湮没在尘土里,只留下这些天禄、麒麟,默默守护着这一方故土。偶尔的会有人驻足在它们身前,或是欣赏南朝绝顶的雕刻刀法,又或是追忆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历史往事。
齐明帝萧鸾兴安陵石刻
齐梁是南北朝分裂时期,在中国南方建立的两个北人政权。西晋末年,八王之乱搅动中原,淮阴令萧整带领族人渡江南下,寓居在晋陵郡武进县之东城里。这里成了齐梁萧家的第二故乡,也成为萧氏一族的龙兴之地。
那么,东城里今在何处?
《梁书》卷七《后妃传太祖张皇后》载:宋泰始七年殂于秣陵县同夏里舍,葬武进县东城里山。元监元年五月甲辰,追上尊号为皇后,谥曰献。
《梁书》卷七《后妃传高祖郗皇后》载:永元元年八月殂于襄阳官舍,时年三十二。其年归葬南徐州南东海武进县东城里山。……高祖践阼,追崇为皇后。……陵曰修陵。
正史《梁书》中的两段史料,是目前确定东城里地点的最可信资料。按照常人的理解,建陵修陵在武进县东城里的山旁,那今日建陵修陵所在地,无疑就是史书里的东城里,也就是齐梁萧氏的故里。
梁武帝萧衍修陵石刻
《梁书》卷三《武帝纪下》:三月甲午,舆驾幸兰陵,谒建陵。辛丑,至修陵。壬寅,诏曰:“朕自违桑梓,五十余载,乃眷东顾,靡日不思。……故乡老少,接踵远至,情貌孜孜,若归于父……,因作《还旧乡》诗……”
梁武帝在81岁高龄时还乡谒陵,这一趟行程一共经历了22天。他从建康出发至云阳(丹阳延陵镇),入简渎,至曲阿(丹阳市区),入江南运河,至陵口,入萧梁河,入兰陵县境,抵达太祖建陵拜谒。第8天参谒一公里外妻子的修陵。有感于故乡老少的热情迎接,第9天下诏颁赐并作《还旧乡》诗。
齐梁故里在丹阳,在年以前并没有太大争议。之后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背景下,常州方面以官方名义挑起齐梁故里之争。其引用南宋以降的全国志、地方志,以及当代编撰物及言论,认定兰陵县治所在常州市万绥镇。所以梁武帝“幸兰陵”去的是万绥,下诏与写《还旧乡》诗也在万绥,所以旧乡就是指万绥镇,常州也就是当之无愧的齐梁故里。
游人探访建陵石刻
张学锋是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江苏省六朝史学会常务副会长。他在《齐梁故里研究中的史料学问题—兼论“晋陵武进县之东城里”的地望》一文中说:把“幸兰陵”曲解成“幸万绥”,并且在万绥作了《还旧乡》诗,因此万绥就是“旧乡”难免有断章取义和先入为主之讥。而用南宋以降的地方志及当代编撰物,去否定成书于唐初的《梁书》,违背了史料学的基本原则。
张教授从专业的角度否定了常州的说法,我们再从普通人的角度去设想一下,如果诏书中所幸兰陵是常州万绥,那82岁高龄的梁武帝,路过自己父母、妻子的陵寝而不谒,转而右转向东20公里去了万绥。试问万绥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或者重要的事在等着梁武帝?如此重要为何又不见史书?这些显然都不合常理,所以梁武帝去万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段诏书里所述桑梓、故乡、旧乡,也足以证明兰陵(武进县),即今日建陵修陵所在的丹阳,就是齐梁故里。
梁简文帝萧纲庄陵石刻
常州力争齐梁故里的名头,另一个依据是武进这个地名,现在常州在用。但是现在的武进和齐梁时期的武进,是同一个武进吗?稍微了解一下武进的地理沿革,都不能下此定论。
公元年(孙吴嘉禾三年),孙权改丹徒县(今镇江)为武进县,取北拒曹魏必以武力进取之意,武进第一次出现在了史书中,镇江也因此有了武进这个别名。
公元年(西晋太康二年),西晋灭吴后次年,复武进为丹徒,同时分丹徒、曲阿(今丹阳)地另置武进。新置武进县地域及治所均不明。
萧梁建国后,梁武帝为突出自己的故乡兰陵县,改武进县为兰陵县。陈朝建立后,兰陵县名未改。
梁武帝父母修陵神道石刻
公元年(开皇九年),隋平陈后,江南郡县的建置再次调整。年分丹徒、曲阿两县令立的武进县被废,并入曲阿县(今丹阳),武进之名退出历史舞台。
隋末动乱和唐初的割据战争中,今常州、镇江之间的行政区划变化无常,武进之名再次登上历史舞台。
公元年新置武进县,公元年并入晋陵县(今常州市区)。公元年分晋陵县再置武进县,此后武进作为常州的属县再无变化。
问题就出在年新置的武进县,这个武进是如何设置的?唐代史料无任何记载,只见于北宋欧阳修等人所著《新唐书》:以故兰陵县置武进县。故兰陵就是萧粱时期的武进,如果年是将萧粱时期的武进,全部从曲阿分出,新置武进,那么齐梁故里归常州没有任何疑问。但这无法解释建陵在丹阳这个事实。常州方面甚至怀疑丹阳齐梁陵墓的真实性,但是建陵神道上“太祖文皇帝之神道”的匾额尚存,因此地点不容质疑。
“太祖文皇帝之神道”匾额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年在设置武进县时,并没有恢复年并入曲阿的兰陵县全境,只是将其东部地区析出建置了武进县,而西部地区依旧留在了曲阿县境内。这个解释有史料可以佐证。《梁书》卷三《武帝纪》载:
“曲阿县建陵隧口石麒麟动,有大蛇斗隧中,其一被伤奔走。”
萧梁时期建陵属兰陵县,而姚思廉却将它写成了“曲阿县建陵",很明显是用了他撰写《梁书》的唐贞观年间(-)的政区概念,从而也证实了-年存在的武进县,只是辖有旧兰陵的东部地区,而西部地区依然留在曲阿县境内。
《咸淳毗陵志》是宋修常州府志,年,常州市地方志办公室整理点校出版了《咸淳毗陵志》在卷二七注释所谓“兰陵城”时称:“此兰陵城是东城里兰陵城,非万岁镇兰陵城,古属武进,今归丹阳。
齐梁故里在丹阳,已无须再辩。
南朝陵墓石刻
江苏镇江丹阳
南朝
年: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