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口与心谋，安危之源。《许靖传》中有这样一条记载，即孙策东渡，许靖走交州以避其难。孙策东渡江，皆走交州以避其难，靖身坐岸边，先载附从，疏亲悉发，乃从后去。--《蜀书八许靖传》交州即今两广地区与越南北部。孙策渡江时，许靖身在扬州淮南。因两地相距过远，故南朝裴松之作注时，忍不住发牢骚：“孙策东渡，与许靖何干？泛舟万里至南国绝域，可谓落人笑柄。若滞留江淮，盖不失为张昭、张纮之亚匹。”许靖羁客会稽，闾阎之士，孙策之来，于靖何为？孰若安时处顺，端拱吴、越，与张昭、张纮之俦同保元吉者哉？--裴松之初读《许靖传》，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疑惑。但梳理各方材料，逻辑逐渐清晰。许靖走交州、不仅为避“孙策之难”，更重要的是躲避“袁术之难”。准确说来，兴平年间（-）吴郡孙氏依附于术，故孙策东渡，本质是袁术先锋扫荡江南。考虑到孙、袁绝交，在建安二年（），故彼时许靖躲避的，非止孙策，尚有袁术。注：建安二年袁术在寿春宫僭号，建元仲家，置公卿百官，郊祀天地。孙策书责之，与术绝交。本文以“许靖南奔”为线索，梳理串联其流浪始末及幕后故事。本文共字，阅读需10分钟①董卓的心腹许靖与袁术交恶，绕不开的人物就是董卓。中平六年（）八月董卓上洛，废少立献，独霸朝纲；又奸乱宫闱，发掘帝陵，无恶不作。董卓的跋扈悖乱、无疑引来群臣非议。而彼时卓心腹之中，恰有许靖。许靖当时作为典选尚书郎，与吏部尚书周毖等人“进退天下之士”，助卓操弄权柄。除（靖）尚书郎，典选举。灵帝崩，董卓秉政，以汉阳周毖为吏部尚书，与靖共谋议。--《蜀书八许靖传》卓矫情忍性，擢拔群士董卓上洛之初，为收揽人心，对东都官吏及中土名流颇为擢拔。虽然“选举非人”，大部分“授以外镇“的牧守翌年（）即叛，组建酸枣联军围剿董卓；但不可否认，卓上洛之初，确实尝试过与士人妥协媾合。在此环境下，许靖选举便出现了两个特点。其一是重用门阀，贬抑寒士。即《许靖传》所谓“沙汰秽浊、显拔幽滞”。其二是望风承旨，顺应董卓心意，打击其政敌。这两点分别得罪了袁术与孙坚。先解释一下“沙汰秽浊、显拔幽滞”。（许靖）进退天下之士，沙汰秽浊，显拔幽滞。--《蜀书八许靖传》所谓“秽浊”，并非指代贪官污吏，而是“没有背景的寒士”。比如中平年间（-）以军功起家的刘备，在安喜县尉任上，便因自己“名望微薄”而遭督邮“沙汰”。其后州郡被诏书，其有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之，（刘）备疑在遣中。--《典略》而奉行九品官人法的两晋南朝，对“贵游子弟”和“清贫寒士”的仕途变迁，也有严格限制。高门子弟出道就是中书侍郎、散骑侍郎、黄门侍郎，之后转任散骑常侍或侍中，入统台阁，外镇州郡，特为清贵。因此门阀子弟的仕途，被称之为“清途”。在昔晋初，仰惟盛化。（散骑）常侍、侍中，并奏帷幄。员外常侍，特为清显。--《隋书百官志-上》与之相对，庶族寒门，只能挣扎于微贱小官，不得发迹。纵使因缘际会、出人头地，也会因“基层工作背景”遭人耻笑为“浊途”。今天看来，这当然是令人恼怒的“阶级固化糟粕”，但三国汉季，这恰恰是“避不开枷锁”。比如颍川荀爽（即荀彧叔父），起自布衣；董卓公车征爽，百日之内荀爽“权位三迁”，竟至司空（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董卓秉政，复征爽，爽欲遁去，吏持之急。诏下郡，即拜平原相。行至苑陵，又追拜光禄勋。视事三日，策拜司空。爽起自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张璠《汉纪》颍川陈纪（陈群父）、韩融等人亦与爽并受征召，一时清显。②瓜农的鄙夷在许靖的选举原则下，寒士庶族无疑迎来灭顶之灾。皆在沙汰之列。以军功起家的乌程侯孙坚、便是典型的寒士。为此极受士人鄙视。叡先与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吴录》吴郡孙氏出身微贱，卖瓜自给。一说坚父孙钟是瓜农，一说孙钟是坚祖父，未详孰是。孙坚之祖名钟，家在吴郡富春，独与母居。性至孝，遭岁荒，以种瓜为业。--《宋书符瑞志上》富春孙钟，种瓜自给许靖典选举时，侍中刘岱出为兖州刺史，尚书韩馥出为冀州牧，陈留孔伷出为豫州刺史，东郡张邈为陈留太守。（靖）进用颍川荀爽、韩融、陈纪等为公、卿、郡守，拜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兖州刺史……--《蜀书八许靖传》彼时（）孙坚仕途变迁未见记载，但以翌年（）孙坚发兵北上讨董来看，无疑未得擢拔，甚至很可能在贬抑沙汰之列。因为孙坚北上第一站，就击杀了荆州刺史王睿。王睿是琅琊门阀，即东晋的“王与马、共天下”之王氏。孙坚北上第二站，又杀南阳太守张咨。有趣的是，张咨恰恰是许靖所选举的“权贵士族”。（许靖进用）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蜀书八许靖传》杀王睿时，孙坚口气相当猖狂。睿穷迫，问“我有何罪”。坚大笑：“你犯了“窝囊废”罪。”叡曰：“我何罪？”坚曰：“坐无所知。”叡穷迫，刮金饮之而死。--《吴录》杀张咨时，孙坚故技重施。骂咨：“断我军粮，延误讨贼，合该一死。”其实，孙坚彼时是长沙太守，而张咨是南阳太守。按制度，临郡二千石（即郡守、国相）无权“跨郡”调动军粮，张咨不过是依律而行。孙坚杀咨，纯粹是泄愤。袁术表坚假中郎将。坚到南阳，移檄太守请军粮。咨以问纲纪，纲纪曰：“坚邻郡二千石，不应调发。”--《献帝春秋》可见在孙坚眼中，这群门阀权贵，都是些尸位素餐的蠢蛋；世卿世禄的肉食者们、才是应该被“沙汰秽浊”的对象。因此，“宠佞门阀、打击寒士”的许靖，在“孤微发迹”的孙坚眼中、会是何等不堪的形象，也便可想而知了。③袁术的愤怒但杀二袁儿，天下自安矣。因为许靖在洛阳充当董卓爪牙，望风承旨、公器私用便无可避免。董卓“矫情忍性，擢拔群士”的名单中，最初有二袁之名。但之后却迅速撕破脸皮。袁绍本是司隶校尉，相当于“京畿刺史”，因与卓不睦而出奔关东，被“平级调动”为渤海太守。秩阶虽同（二千石），权势无疑遭到严重削弱。绍弟袁术，被董卓笼络以“后将军”，未就职便出奔南阳，在此与孙坚合兵，共伐董卓。卓大怒，称“但杀二袁，天下自安”。势同水火。卓曰：“然，但杀二袁、刘表、孙坚，天下自服从孤耳。”--《山阳公载记》因此，遭到董卓忌恨的袁术，对“充当董卓爪牙”的许靖，也便尤其憎恶。袁术惧董卓之祸，亡奔南阳许靖在董卓麾下“上承主旨、戮力有功”，由典选尚书郎，一跃而升御史中丞。（卓）迁（许）靖巴郡太守，不就，补御史中丞。--《蜀书八许靖传》须知，彼时御史台不设御史大夫，以中丞典事。故许靖实际成为“御史台首领”。御史中丞地位尊贵，被与尚书令、司隶校尉并称为“三独坐”。即上朝时可以独跪一席，以示权位。东晋史家孙盛，对许靖“党附董卓”的丑事，尤其讥讽。骂靖“受位非所”。即官阶升迁，全靠拍董卓马屁。靖处室则友于不穆，出身则受位非所，语信则夷险易心，论识则殆为衅首，安在其可宠先而有以感致者乎？--孙盛注：“处室则友于不穆”指许靖与从弟许邵、相互抵牾的旧事。许靖在董卓麾下本来顺风顺水，不料从兄许玚、与豫州刺史孔伷交好，伷是许靖所举，因此靖怕受牵连，便出奔颍川。有趣的是，靖从兄许玚，彼时恰好是陈国相。考虑到陈国后来在袁术部将袁嗣的统治下，陈国国相的变迁始末，恐亦难免血腥。靖从兄陈相玚，又与伷合规，靖惧诛，奔伷。--《蜀书八许靖传》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军临武平，袁术所置陈相袁嗣降。--《魏书一武帝纪》许靖表孔伷为豫州刺史，而袁术另表孙坚为豫州刺史，可见两家情好不睦，虽同在联军，却势同水火。术表坚行破虏将军，领豫州刺吏。--《吴书一孙破虏传》因此，依附于孔伷、许玚的许靖，与袁术、孙坚的关系，也便可想而知。④许靖的“朋友圈儿”许靖周旋往来的对象，几乎全是江东孙氏的日后死敌。孔伷死后，许靖奔淮南，依附扬州刺史陈祎。伷卒，依扬州刺史陈祎。--《蜀书八许靖传》有趣的是，陈祎恰恰是被袁术所杀。术以馀众奔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领其州。--《魏书六袁术传》注：陈温与陈祎是同一人，写法相异，未详孰是。许靖与袁术的恶劣关系，又见佐证。陈祎死后，许靖又奔会稽太守王朗，且与吴郡都尉许贡友善。祎死，吴郡都尉许贡、会稽太守王朗素与靖有旧，故往保焉。--《蜀书八许靖传》王朗和许贡，又皆是孙氏死敌。王朗是孙策东渡时，拒守兵败，泛舟浮海的小军阀；后入魏为三公，即演义小说中被诸葛亮活活骂死的“王司徒”。（朗）举兵与策战，败绩，浮海至东冶。策又追击，大破之。--《魏书十三王朗传》许贡是吴郡都尉，而吴郡恰是孙氏老家。孙氏籍贯吴郡富春县。孙策东渡时，许贡兵败，往依严白虎；又向曹操上表，说孙策骁勇，宜召入朝中加以控制，遭策杀害。许贡死后，其门客又暗杀了孙策（）。（策）为故吴郡太守许贡客所杀。--《吴书一孙讨逆传》孙策之死许贡彼时的上级、吴郡郡守是盛宪，亦孙氏死敌。盛宪是会稽门阀，是孙策“尽诛江东英豪”的主要打击对象。孙策平定吴、会，诛其英豪，宪素有高名，策深忌之。--《会稽典录》注：孙策对会稽门阀的清洗手段相当血腥，残害无复遗类。江东高门，主要出自吴郡四姓，即朱、张、顾、陆。盛宪被孙策忌恨，未及残害而策死。孙权继位，闻曹操征召盛宪，遂杀之。初，孙权杀吴郡太守盛宪。--《吴书六孙韶传》两家关系足见一斑。由此，将时间倒推回兴平元年（）的孙策东渡，彼时与陈祎（已死）、许贡、王朗、盛宪等人交好的许靖，面对袁术部将孙策来袭，岂有不逃之理？无论落到谁手里，许靖都“万死而无一生”。因此泛舟浮海，远走绝域，便不可避免。注：此时孙氏与许贡、盛宪等人虽未结深仇，但孙策“诛杀吴会英豪”的既定政策是确定的。且其背后的袁术、对待地方豪强也颇为酷暴，因此交恶不可避免。许靖在写给曹操的信中，悲戚戚地说：“为了躲避袁术之乱，我南奔五千余里。道遇瘟疫，伯母病逝；乱兵洗劫，同行者十不存一。交州驿使断绝，荆州水路断绝，益州陆路断绝，真是天绝人之路也。”靖寻循渚岸五千馀里，复遇疾疠，伯母陨命，并及群从，自诸妻子，一时略尽。复相扶侍，前到此郡，计为兵害及病亡者，十遗一二……而荆州水陆无津，交部驿使断绝。欲上益州，复有峻防，故官长吏，一不得入。--《蜀书八许靖传》惨到这个地步。许靖南入不毛五千里以此可知，许靖冒着“万死而无一生”的危险亡走交州，正是因为他知道，若自己落到袁术或孙策手中，那根本是必死无疑，恐怕连万分之一的生存几率都不会有。出身于扶风郿县（即“董卓坞”所在）的法正，对许靖相当鄙视，屡次当着刘备的面大骂许靖“有名无实”、“绣花枕头”。恐怕亦是因法正对许靖知根知底。正说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蜀书七法正传》法正入益州是在建安初年（-），其在三辅时，因离长安不远（董卓迁都在此），少年时代的法正，大概听闻过不少许靖的丑事。注：虽然许靖在洛阳时期便出奔颍川，但曾为“典选尚书郎”“御史中丞”的许靖，事迹应当颇为流传。⑤小结许靖本汝南门阀，因与从弟许邵不睦，被排挤而不得发迹。注：许邵即许子将，曹操“千金求名”的“清议名士”。汝南“月旦评”即始自许邵。实际相比从弟，许靖本人更是个“醉心臧否”的名士。《许靖传》记载，其年余七旬，依然“爱乐人物，清谈不倦”。《益部耆旧传》又载，许靖“号为臧否”，与荆襄名士庞德公、司马德操相似。靖虽年逾七十，爱乐人物，诱纳后进，清谈不倦。--《蜀书八许靖传》许靖号为臧否。--《益部耆旧传》所谓“清谈”，实际是权贵子弟相互彪炳，彼此吹捧，借以“妄作大名、以求得一官半职”的龌龊手段。清谈者往往给自己的小团体起“美名”，如颍川“荀氏八龙”，河内“司马八达”，襄阳“马氏五常”，东汉末年的“八厨”、“八顾”、“八及”；以及曹魏明帝时期的“四窗八达”等等。因此，“出身门阀、号为臧否”的许靖入朝后，出于阶级诉求，对于门阀名士便有着天然的好感，辅政时“沙汰秽浊，选拔幽滞”也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又因许靖是董卓朋党，故卓之政敌必然恨之。关键问题正在此处。董卓死敌，恰恰是袁绍、袁术、孙坚。且不说“孤微发迹”的瓜农孙坚，还不在许靖“选拔之列”，反而因其出身微贱，很可能在“贬抑沙汰”之中。许靖南奔陈祎则祎被袁术所杀；许靖南奔许贡、王朗，则二人先后被孙策击破。许贡门客杀孙策，许贡上司盛宪又被孙权所杀。可想而知，许靖的“交游圈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他简直是天生和袁术、孙坚、孙策做对的“天煞孤星”。在此背景下，南奔交州五千里，津涂断绝，百死无生也就成了不可避免之事。裴松之在注中慨叹，许靖若留江东，不失张昭、张纮之位，属实失察。我敢说，许靖若留江东，必被碎尸万段，哪来什么张昭张纮！许靖这个流浪四海的“名士”，最终在川蜀终老，位至司徒、太傅，不失为善终。陈寿对许靖的赞语亦为精洽，即“办事儿不太靠谱，但勉强装点门面、凑合充数”。虽行事举动，未悉允当，蒋济以为“大较廊庙器”也。--《蜀书八许靖传》结尾借陈寿对刘备的赞语，来
概述许靖南奔始末：抑揆彼（袁术、孙策）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我是胖咪，百家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Thanksfor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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