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二十五年(公元年),三十八岁的懿文太子朱标病逝于京师。
朱标的死,对于已经年近七十的朱元璋来说不啻又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打击。十年以前,他的元配夫人马皇后就已经撒手人寰;如今,这位被寄予了厚望的太子又离他而去,让本就已经心力交瘁的老皇帝一夜间更是苍老了十岁。
然而时局却并不允许朱元璋过分地放纵自己的哀伤,因为还有一个更加严肃的问题需要他处理:太子薨逝后,储君之位应该由谁来继承?
站在宫城之上,俯瞰着这座已经承载了数千年历史的金陵城,朱元璋的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意识到,开国皇帝的储君问题,似乎是每一个定都南京的王朝的宿命;几乎每一位在建康开启了自己帝王基业的君主,都要承受这份丧子之痛。
1.孙权
时间倒退到年前,孙吴赤乌四年(公元年),孙权的太子孙登去世,年仅三十三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孙权为此伤心不止,并在此后余生都对储君一事极为犹豫不决,并最终酿成了对孙吴朝政造成极坏影响的南鲁党争。
所谓南鲁党争,就是指孙权的第二位太子(居于南宫,故称“南”)孙和和四子鲁王孙霸之间为了争夺储君而展开的政治斗争,这场党争将当时吴国朝廷包括陆逊在内的大部分人都牵扯了进来,并且最终导致步入暮年的孙权大开杀戒:孙和被废,孙霸被赐死,数十位大臣被杀甚至族诛。最终,孙权效法汉武帝,立了幼子孙亮为继承人。
孙权死后,这场斗争的余波仍未消弭:孙亮刚一继位,辅政大臣诸葛恪就处死了孙和;六年后,孙亮又被宗室孙綝废杀,其兄孙休继位;孙休死后因为没有继承人,又把孙和的儿子孙皓立为皇帝。孙皓继位后,开始了对其父的新一轮拨乱反正,又酿成了无数大狱。可以说,孙吴政治的后三十年,几乎都有这场南鲁党争的影子。
2.萧赜
约年后,也就是朱标去世前整整年,同样的阴云再次在建康城头浮现。此时已经是南朝齐武帝萧赜统治时期,这位开创了南齐“永明之治”的老皇帝虽然也子女成群,却对长子萧长懋寄予了最多的期望,也一直期望他能继承其祖父萧道成以及自己的帝位,成为萧齐王朝的第三代皇帝。
然而天不遂人愿,永明十一年(公元年),萧长懋去世。父亲萧赜“临哭尽哀”,并且作出了一个此前没有皇帝作出过的决定:虽然他自己有二十多个儿子,但是他并不打算传位给其中的任何一个,而是直接立萧长懋的儿子萧昭业为皇太孙。数月后,萧赜也因哀毁过度去世,萧昭业便承继大统,登基为帝。
幼帝继位,果然便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萧昭业在位不久,朝政就被西昌侯萧鸾把持,不久便被废黜。相比于孙綝,萧鸾显然更有历史经验:他在接连废黜了萧昭业和其弟萧昭文后自己登基,史称齐明帝。在萧鸾在位的五年里,他主要就干了一件事:拼命杀萧道成、萧赜的子嗣。而在他孜孜不倦地努力下,南齐皇室终于凋零殆尽,并迅速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3.萧衍
也许这就是一种宿命,或者说这是乱世王朝的常态:萧鸾死后不久,南齐王朝便被同宗的萧衍取代,是为南梁。而萧衍自己也碰到了和萧赜同样的问题:他一直悉心培养的太子、在中国文学史上享有盛名的“昭明太子”萧统不幸早逝,留下了礼佛数十年却终究无法帮助自己的太子超脱生死的老父亲。
有了孙权和萧赜的前车之鉴,萧衍的抉择变得异常困难。本着国赖长君的原则,萧衍没有立萧统的儿子为太孙,而是立次子萧纲为太子。令萧衍欣慰的是,立萧纲为储君后,并没有出现孙吴时那种皇子内斗的局面,他还能继续去庙里吃斋念佛,等着圆寂后把皇位交给儿子就可以了。
只可惜,此时南梁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兆。当北方的侯景逐渐威胁到首都时,南梁的皇子们有的拥兵自重,有的坐山观虎斗,竟能上演一出数十万人围观侯景进攻建康却无人愿意出战的闹剧。而当侯景攻破建康城门、困死萧衍后,萧氏子孙更是直接开始了血腥的自相残杀,甚至为了争夺所谓的帝位不惜引外敌(西魏、东魏)入寇,最终在一地鸡毛中,让来自浙江长城的陈霸先杀出重围,建立了陈朝。
4.陈霸先
相比于前几位皇帝,陈霸先在储君上的闹心事有点不太一样:别人是愁应该立儿子还是立孙子,陈霸先则是根本没儿子可立。他的几个儿子都早早夭折,在他称帝时只有一个儿子陈昌活着,还因梁末大乱而落在了西魏手里。在他短暂的三年皇帝生涯里,他最大的心病就是从长安把儿子给接回来,然而这个希望到他驾崩那天也没实现。
陈霸先去世后,其侄陈蒨继位。此时得知陈霸先死讯的北周(宇文氏已经完成篡权)却突然松口,派人把陈昌护送回建康。面对这个小孩子都能看出来是来制造矛盾的操作,陈蒨表示热烈欢迎,并表示愿意退位;暗地里,陈蒨却派人在迎接的途中将陈昌从船上推下去,制造了一起“船难”。
在朱元璋前面六个建都建康的朝代里,有四个都在储君上出过大问题,并且几乎都集中体现在“立儿子还是立孙子”的矛盾上。因此,当朱元璋从对历史的检讨中回到现实中来时,到底应该立谁为储君这个问题,便变得更加棘手了起来。
朱元璋的心路历程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朱标死后五个月,其子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六年后,朱元璋驾崩,朱允炆继位。六个月后,燕王朱棣就在北平举起了“靖难”的大旗,并在四年后进入金陵,朱允炆不知所踪。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是在封建帝制时代,皇帝的家事就是天下头等大事。而像这种有关继承人的“国本”的争议,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