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中古时代中原等地的士族与地方豪强一般,此时期的西南也有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随着王朝力量的衰退,不断在地方扩展自身的影响力,甚至左右、控制地方政局,他们在史料中被称为“南中大姓”。其中氏在南中大姓中极具代表性,有研究者认为从东晋中期到唐中叶的某些时段中,氏更成为南中地区,尤其是滇东和滇中地区的实际统治者。尽管氏族人多见于史籍,但史家悭吝,所记过于零散不成系统,清代出土的《爨龙颜碑》和《宝子碑》成为研究氏史迹的重要补充,相关研究十分丰富。但“过去经常描绘贵族家庭恒定不变的术语,掩饰着相当可观的和几乎持续的变化”,氏在南中有年以上的历史,其中大部分时间是以重要的地方支配力量存在的,但绵长的历史一定程度上遮蔽了氏演变过程以及内部分化,而两碑“盛名之下”反而掩盖了继续挖掘出土文献的路径,加之字带来文献检索的不便,相关研究近年略显停滞。使得进一步挖掘史料,进行精细研究仍有可待深入的空间。
传世文献记载方面,《通典·边防三·西》云:“西者,南宁之渠帅,梁时通焉。自云:‘本河东安邑人,七叶祖事晋,为南宁太守。属中原乱,遂王蛮夷’。”《新唐书·两蛮》基本继承《通典》说法:“西自云本安邑人,七世祖晋南宁太守,中国乱,遂王蛮中”。按照这种说法,氏七世祖作南宁太守,因中原丧乱,称霸南中。
首先要考察氏叙述其祖先世系时具体的语境。方国瑜、尹建东等多认为氏自述其祖先是在隋代史万岁南征翫之时,据《隋书·史万岁传》记载:“先是,南宁夷爨翫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遂以万岁为行军总管,率众击之。入自蜻蛉川,经弄冻,次小勃弄、大勃弄,至于南中。贼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行数百里,见诸葛亮纪功碑,铭其背曰:“万岁之后,胜我者过此。”万岁令左右倒其碑而进。渡西二河,入渠滥川,行千余里,破其三十余部,虏获男女二万余口。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万岁遣使驰奏,请将翫入朝,诏许之。”即认为《通典·边防三·西》为史万岁南征时记录当时翫的说法。
但细绎《通典》材料,在氏“自云”之前,为“梁时通焉”,似乎氏与华夏政权久相隔绝,自萧梁时方有往来之事。据《南齐书·州郡志》“宁州条”记载:“道远土塉,蛮夷众多,齐民甚少,诸爨、氐强族,恃远擅命,故数有土反之虞。”可见萧齐时代,由于氏等蛮夷强盛,“恃远擅命”国家权力缺失,地方长官远赴南中上任的都比较少。因此在萧梁之前,华夏政权自然不能掌握太多有关氏的信息。《南史·武陵王纪传》记载:“大同三年(),为都督、益州刺史……纪在蜀,开建宁、越嶲,贡献方物,十倍于前。”建宁乃氏主要活动区域,在萧纪督蜀期间贡献众多方物,其目的不外乎获得萧梁支持,维持在地方的统治地位;又据《梁书·徐文盛传》:“大同末,以为持节、督宁州刺史。先是,州在僻远,所管群蛮不识教义,贪欲财贿,劫篡相寻,前后刺史莫能制。文盛推心抚慰,示以威德,夷獠感之,风俗遂改。”
同样在大同年间,徐文盛督宁州,教化当地蛮夷。据上引诸多材料可见,萧梁之前,氏称霸南中,国家权力从南中退出,由于时隔久远、王朝更替,所掌握南中信息恐不尽完备,至萧梁大同年间,由于萧纪和徐文盛都督益州、宁州,使得国家权力强势进入西南地区,在控制力加强的统治,对西南诸势力情况了解更加充分;另一方面,当时氏为维持其在南中地位,在与萧梁打交道的过程中,双方必有一场“政治对话”以确认权力分配,这样才会有史载的“贡献方物,十倍于前”、“夷獠感之,风俗遂改”,氏在承认萧梁统治权威的同时,也必然强调其在南中统治地位由来已久、渊源有自,其中必有叙述家族渊源何在、如何强盛、世系绵延等内容,以塑造其在南中强盛已久的形象,使自身从萧梁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
因此,氏自述其家族世系当是在萧梁大同年间,通过与萧纪、徐文盛的政治对话进入华夏政权的记载,进而成为《通典》的史料来源。至于隋代史万岁南征,尽管此次南征规模庞大,但在史万岁之前,北朝有多次出兵南中,其中杨隋政权最早意图染指南中,乃是在大象二年(),时杨坚虽未建隋,但已总揆百政,梁睿奉命征讨四川反抗势力,在平定蜀地后,曾上书力陈经略南中,其本传有详细记载,历数南中历史、物产、华夷状况,所说颇为详尽,其中即征引萧梁徐文盛事迹:“至伪梁南宁州刺史徐文盛,被湘东征赴荆州,属东夏尚阻,未遑远略。土民爨瓒遂窃据一方,国家遥授刺史。其子震,相承至今”。
按梁睿说法,徐文盛离开宁州后,瓒做大,氏占据南中。只不过因天下未定,杨坚未能同意梁睿计划,但史载“后竟遣史万岁讨平之,并因睿之策也”,梁睿制定的进攻计划为后世的史万岁所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