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州四大传奇之
滑守前身
文/西河公
一
话说皇魏武定年间(东魏,公元——年),东郡府滑台城,南关街上住着一位员外,名叫杜明福,表字修之,承继祖业,有房有地,家境还算殷实。娶妻齐氏,贤惠有德,夫妻二人十分恩爱。只有一样,这杜氏一门,至明福已是三代单传,偏这齐氏身上总无消息,齐氏也曾多次劝明福纳妾,明福总是不肯。一家人烧香拜佛,单方也用了有十几副,总也不济。眼看着就要往三十岁上奔了,这齐氏方始生得一子,取个乳名换做小宝儿,一家人喜之不尽,只把这小宝儿含在嘴里,托在手心,呵护着一天天长大成人。
杜明福小时候也曾开蒙受业,学过一些儒家经传、说文解字之类,但终因明福是家里独苗,杜父便也不望他察举入官,只图个识文断字,能守得这三世家业,平安渡世也就足了,于是堪堪读完府学,杜父便把这万贯家业,一手儿的交给了明福打理。杜父原有痼疾,亏得明福是个孝顺儿子,侍奉汤药,不离床头,但寿夭有定,不数年,杜父便撒手而去。明福泣血葬父,庐墓三年,这也不消细说。
时光荏苒,这天下早由东魏禅让给了北齐,滑台城由于地处中原之中,归属京畿府直接管辖,是以兵锋不及,多年来倒也太平无事。转眼间就到了北齐天保六年(年),小官人杜小宝已满十岁,端的是粉妆玉琢,人见人爱。杜明福夫妻二人守着祖业,闲常便以读书课子为乐,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其时举国皆以奉佛为俗,光这一个滑台城,便有大小寺庙几十所(计北齐时期,共有寺庙四万余所,僧众二百万人)。杜明福家居城之西南隅,左近便有一庙,唤做老奶庙,据说有送子、开眼之功,十分灵验,齐氏也就没少于庙中烧香磕头、还愿布施。此庙仅有一进院落,五楹正殿,正中供奉的便是这送子老奶。人们虽称之为老奶,但面目描画却是个中年美妇模样,凤冠霞帔,宝相庄严。侍奉老奶的也就一个瘸子庙祝,俗名唤做丁三槐,原是本街的一个孤苦老头,因一场大雨,家中仅有的三间茅草房也被冲垮,从此便再也无力翻盖,于是由本族老族长丁金刚秉明地方三老,就叫这丁三槐出家搬到了庙里居住。丁三槐也无钱装扮,只是把乱糟糟的头发挽了个鬏,用一块破布包了,披一件左衽长袍,油渍污污的,自也没人怪他,时间一长,连这庙中老奶是僧是道,众人也自不去分辨,只管逢年过节,有事没事,该烧香的烧香,该还愿的还愿,日久成习,也就成了四周居户的一个愿望诉求之地。
齐氏除了于每月朔望必去庙中烧香布施外,在家里也请了神像,一天早晚两次的祈求祷告。齐氏也略通文字,便从成公堡胞姐家里,请人抄来一部《大洞黄庭经》,日夕捧读。常言道心诚则灵,这一年刚过了惊蛰节,齐氏便觉得身上沉重,找郎中请了脉,郎中道是喜脉,不消说,一家人欢喜不尽,掐算日子,却还尚早。这杜明福家里产业自有老辈儿管家月月报账,也不须他来经管,如此承闲日久,便有人引荐他给东郡太守宋世良,帮同做些文字差事。
这宋世良表字元友,乃广平府人氏,颏下蓄三绺美髯,飘然有古人之风概。为人也颇具胆识,十五岁便从军北讨,由于作战勇敢,屡立战功,做到前军将军之职。后来出任地方令守,奉行与民休息的方略,多能无为而治。又雅好文墨,尤善治术,在东郡任上,一年未满,郡内即称大治,每日里衙门虚寂,竟不见一个诉讼之人。有一年,朝廷要大赦天下,颁诏的官员到了监舍,但见满院的蓬蒿怒长,桃花竞放,监狱房中居然连一个犯人也没有。于是这宋太守闲来思奋,便铺设起笔墨纸砚,要著作一部《字略》,恰好经人举荐杜明福,二人便一起日夕研磨,做起了这“万古不朽”的事业来。
宋杜二人一见如故,文字相得,于是感情日好,便免去官场俗套,但以兄弟相称,时常的往来过从。齐氏有时候做几样地方小吃,也无非是枣糕、菜角之类,杜明福便再买上两只烧鸡,叫家丁担了食盒,去后衙与宋太守一起坐地吃酒;有时宋太守坐了软轿,也来杜府饮宴,齐氏便携带宝儿,偶尔也走出后堂,与那太守敛衽见礼,一来二去,就做了通家之好。这宋世良独自宦游,倒也不曾带得家眷,齐氏便让宝儿呼为世伯,宋世良少不得赠送一些金玉佩饰作为见面礼,给齐氏的却是秘书省新近誊抄的一部《法华经》。齐氏自得了这本经卷,也便日日捧读,一意的虔心奉诵,自也不管他佛经道经,合着那《大洞黄庭经》,两本经书只管挨次早晚念来,天长日久,也就成了一项心念寄托。
如此非止一日,眼见得一部《字略》,也已写到第五卷煞尾的光景。这一日,杜明福与宋世良一起在衙中缮写,将近中午终于杀青,二人长舒一口气,不觉喜形于色,遂相视一笑。太守府贴身管家宋福早已摆好四样果饼,又煮一大盘剔骨腱子肉,一大盆井水泡凉面,几个时新小菜,二人肃衣入席,免不得小酌数杯,说一些誊抄流布的话题。一旁斟酒布菜的宋福就道:“此书告成,员外爷与我家相公便可名垂青史了,小人也斟一杯酒,聊表祝贺之意。”杜明福忙道:“这个是太守大人的功德,我岂敢共美?回头刊布时,能得序中一提,也便是我的福分了。”宋世良便笑道:“哪里话?你也不必太谦,这书自是你我兄弟共署,此话不必再说。”杜明福虽然嘴上谦让,心里自也不免欢喜。于是又各饮了数觥,微醺之际,宋福便给二人便挑了凉面来吃。此时正是仲夏季节,日长人倦,明福便告了乏,一拐一晃的回去自睡不提(旁注:《字略》一书,至清朝有辑佚本刊世,但称宋世良,不署杜明福,此清人之疏失,自不关宋世良事。虽是后话,读者诸君不可不知)。
二
这一日,宋世良午睡方醒,便听得帘外禀报:“穆都尉和白马县吴县令求见”。宋世良吩咐前堂等候,略净一净面,转过屏风,到得前堂,便有东郡都尉穆提婆与白马县令吴有德迎前一揖,宋太守略一拱手,二人看座毕,便奏陈白马县境内成公堡,现有一股劫匪约十余人,伙同堡内教头成公弦,拟于今晚在堡外天仙玉女祠聚集,今有县捕头访得明白,特请郡内发兵往剿云云。
书中暗表,这白马县最初乃秦朝所置,治所本在滑台之东,北魏天兴中移治于滑台城东关,斯时州郡县同城办公,白马实为东郡第一大县。出东关往东南方向三十五里,便是这成公堡,本是卫国卫成公当年迁离楚丘时留下来看守公室墓地的一支后人,后来便以谥号为姓,聚族而居,流播至今,向为本地大姓望族。西晋时有著名人物成公绥、成公简等,皆出其族中。此堡位于濮水之阳,八里曲堤之上,西依滑台城,北镇白马坡,东抱卫南坡,向南渡过濮水,便是通向汴梁的一条官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曲堤当地俗称八里堤,濮水于此曲折潆徊,高低错落,堤的尽头便是昔日卫国公室的墓地,历代卫君即归葬于此。魏晋时,族中尝有一女,名叫成公智琼,得道飞升,位列西王母座下天仙玉女,后来下界屡有显应。数百年来,一族便尊奉黄门道教,于堡外大堤之上,阖族集资筑一天仙玉女祠,祠中建一大殿,名曰琼霄殿,殿中供奉的便是这位成公智琼。前人多有记述,其神迹凿凿在案,所以祠中香火倒也旺盛。西晋名臣张华与成公绥相友善,尝作《神女赋》,单赞这成公智琼,道是:
……辩言知礼,恭为令则;美姿天挺,盛饰表德……顿忽砰然中开,花瓣飞舞。浓香四溅,弥天愁云,中有一姝冉冉起。突闻短笛,破空而来,此高彼低,南喜北悲。蛟龙而升渊,嫠妇而独怨。潜虬而幽泣,孀红而婉叹。或有铜铮,飞马奔腾而绝烟尘,阳关三叠而胜柳青。金戈相交,千夫共鸣,剑舞银光而动四方,绕梁不绝而遏行云。行潦慌忽中,姝丽款款舞。缟素逆风,丹唇泣红,匏子排玉,柔荑削笋……
于是阖族供奉,历代不绝。堡中之成公族人计分八门,经族中公议,每门侍奉一年香火,如此轮流执事,这一年便该着成公弦一门掌管。这成公弦打小使枪弄棒,练就家传绝学七十二路卫王刀,便做了堡内丁壮的枪棒教头,原也是武林中的一把好手,平日里专喜结交四方豪杰,玉女祠由他掌管,便生出许多的是非来。
成公弦素来手面阔绰,平时往来的大多便是些走州过府的江湖汉子,凡来投奔的,自来不问出处,但只管一意的倾心结纳,江湖人称“赛孟尝”。这也罢了,近来又有几个山东过来的闲汉莽夫,吃饱喝足了却是无处可走,于是成公弦便安措在祠中偏房歇宿。几个人除了吃酒,无事也耍钱玩乐,输了的,就有趁手摸一把香火钱的,众人便齐声呵止。天长日久,闲极无聊,有时便也去至祠庙门口,招徕些过往行客,装神弄鬼,哄骗一些钱财来耍。只因当朝崇奉佛门,路上多的是佛门信众,大家于此经过,便不肯轻易地进来,于是中间就又免不了一些强取豪夺、偷鸡摸狗的勾当。如此非止一日,中间就只瞒了成公弦一人。有过路人便编了谚语来唱,道是:“宁度东吴会稽,不历成公曲堤。”慢慢地就引起了白马县衙门班房的注意。今日捕头侦悉明白,说有十余贼徒夜间聚集玉女祠,要为成公弦祝寿,于是吴县令特意约同穆都尉,一起来到太守府衙,请示出兵擒贼之事,指望着一鼓聚歼。
这东郡都尉穆提婆,本姓他骆拔氏(后为骆氏),乃秦州汉阳的鲜卑族户,其母便是鼎鼎大名的北齐宫中女官陆令萱,为当今太子高纬的乳母,十分善于钻营,央得中书省官员,就把儿子放到地方上来镀金。到后来太子即位,这母子二人把持朝政,权势熏天,这般后话暂且放下。单说穆提婆虽然名中有婆,却生得满脸的络腮胡子,十分粗豪之中倒带着七分狡诈,任东郡都尉,管带手下五十名兵士,平日里骄横跋扈,颇是看不起汉人,时呼汉人为“两脚狗”。因他朝中靠山颇硬,宋世良也拿他无法。宋世良乃行伍出身,手上自有气力,二人闲来就做“握塑”游戏来较量,穆提婆每不能胜他,也就对这太守心存顾忌,如此守尉之间倒也相安无事。今夜行动,穆提婆本欲只带十名军士,后经宋世良劝诫,便决定带兵三十,加上白马县十名衙役带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只等天黑出发,申时动手。计议停当,二人辞别太守,自去安排布置。
一切依计而行,等到官兵乘黑包围了玉女祠,摸掉岗哨,进得后院,但见里边厢灯火通明,尚自喧呼笑闹不已。众官兵大喝一声,一齐涌入大殿,却不料这帮贼众十分警觉,闻得异动,叫一声“有人,拿刀”,便纷纷掣出兵刃,与官兵斗在了一起。那寿星翁成公弦一脸惊诧,至此已是拦阻不得,但听得兵刃相交,响个不停。官兵们原以为只有十数人的匪众,这时居然也有三十来人的样子,原来在傍黑时分,河北又过来了十数江湖人物,尽皆是悍不惧死的亡命之徒,这也是白马县当初未曾思及之处。一时之间两边斗了个旗鼓相当,“彭彭嚓嚓”,金铁交鸣,掺杂着“哎呀”,“噗叉”,不断有人中刀被砍,当下便见了血,死了人。两边便都赤红了眼睛,愈发的不肯停歇。到了此际,成公弦说不得也只好提刀下场,展开七十二路卫王刀,一时便逼退了一众官兵。在外掠阵的穆提婆,也曾跟随当代武僧稠禅师学过几天,自也不惧厮杀,眼见得官兵不济,遂也挺刀抢入,加入战阵。成公弦虽然刀法精奇,叵耐穆提婆甚是狡诈,见他厉害,便指挥五六兵卒,摆开群狼战法,手持长矛套索,只管围转勾挠,成公弦一个不小心,腿上就被钩开一道口子,如此消耗,渐觉不支,眼看着被一张大网兜头罩住,四下里刀枪齐举,已被乱刀搠死。成公弦一死,战场形势旋复改观,众贼寇人数吃亏,渐渐的便退出房外,于那黑地里四处奔窜。外面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连个星星也没有,一时人影幢幢,已然分不清敌我,只好一边不停呼呵,一边觑影便砍。贼众呼伴引类,官兵搜括追击,双方杀到兴头,竟也不知杀了几时。贼寇之中能跑的越墙而逃,不能跑的或死或伤,渐渐地人影稀疏,呼声渐歇,穆提婆让掌了火把,收拢队形,粗粗查点,官兵居然死五伤八,贼众也死了有十多人,连同堡内服侍的村民竟也误死了好几个。那些没来得及跑走的便都一一捆绑起来,交给白马县捕快鞠讯勘验不提。
穆提婆收拾残兵,兴冲冲而来,闷丧丧而归,回来禀复太守,已是半夜十分,免不得一边吊死抚伤,一边具文奏报,一直忙至佛晓,始得稍作安歇。到得东方日出,白马县呈来死伤名单,宋世良草草寓目,猛然瞥见“杜小宝”三字,下边注的明白,“滑台城内杜明福之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忙唤来白马县差人,细问之下,不由得连连叫苦。
原来成公弦的夫人赫然便是齐氏胞姐,小公子无巧不巧,偏就于这一天由府内管家及长随带同到了成公堡,一来给姨夫拜寿,二来也是到乡下消暑游玩。到了晚间,小公子贪图热闹,由随从跟着来至祠中,一时觉得乏累,就在这偏房安歇,梦里便听得响声,起身观看,不想就遇到追杀场面,黑夜里双方也不及分辨,但见得人影,上来就是一刀,可怜杜小宝没来由的大祸临头,无端罹难,连死于谁的刀下也说不清楚了。一时间宋世良如惊雷轰耳,半日作声不得。
三
且说杜家夫妇,只道小宝儿串亲游玩,自也不是第一回外出,只因这次齐氏身重,明福不便让她一人在家,就由府中管家及长随数人跟着前去,心说总归无碍,不承想五更时成公堡族人便来拍门哭喊,告知噩耗,一递厢就把小宝儿的尸体抬进了院中。夫妻二人如何经得起这般变故?杜明福翻身扑倒,抱起小宝儿尸体,禁不住大放悲声,嚎啕不止,齐氏当场就急怒攻心,昏厥在地。众人疾忙扶起齐氏,一通急救,齐氏悠悠醒转,兀自怔忡恍惚,两眼涣散。众人便又解劝杜明福,让他节哀,须得看护夫人要紧,这杜明福方始回身,二人抱头相视,齐氏问:“宝儿是到哪里去了?”明福一时语塞,只是啜泣不止,齐氏喊一声老天爷呀!便又昏死过去。
这一番哭闹,早惊动四邻街坊,都赶忙起身过来。众人便把齐氏抬到床上,请来了城里的郎中,一番救治,齐氏终于醒来,眼目呆痴,就如同泥塑面捏的一般。见此光景,众人无不伤心落泪,伤悼叹息。这样的乱到天明,杜明福慢慢止住悲声,众人方把备细缘由一一告知,便都说这孩儿命中该此一劫,或许是上天看中,去做了菩萨的金童了。杜明福又复垂泪哀号。
半晌午时,东郡太守宋世良安排香烛纸马及丧葬应用之物,亲来吊问,但见门板上白布覆盖,可不正是聪明伶俐的小宝儿吗?宋世良哽咽在喉,禁不住泪水纷纷而下。众人一番解劝,宋世良便与杜明福见面,道一声贤弟,执着杜明福双手,二人相对而泣。稍顷,宋世良被执事人等让至院外,说一番场面上的话语,也就拱手辞去。这边厢一通忙乱,便把小宝儿尸体换了新衣,装棺入殓,暂时就近安厝于老奶庙内,择期三日安葬。
那宋世良回归府衙,伤心嗟叹,自怨自艾。转眼到了小宝儿三日发殡之期,宋世良自然又是一番伤悼,因不便亲去致祭,就提笔写了挽幛对联,托书办扎了花圈送去。众人打开来看,只见挽联上写的是:
苍天便有失心,不使黎民奔绝路;
厮竖岂真无眼,忍教稚子赴黄泉。
众人一地里叹息点头,知太守若非真正伤心,断然出不得如此语句。杜明福夫妇少不得撕肝裂肺,哭声震天,执事人便让左右邻居看守陪同,不让二人出门。待得时辰已到,自有街坊人众帮忙,起殡入坟,庙祝丁三槐拐着腿忙前忙后,这也不消细说。
葬了小宝儿,杜氏夫妇直觉得偌大院落空荡荡的,心里便发慌揪痛,免不得又是一番悲戚。宋世良时不时的也过来相坐,知这伤痛疗治,只有时间或可慢慢消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会子话,也只能叹息而去。
四
这时光一日挨着一日,任是如何艰难,也要一步步的走过来。转眼就是八月时节,这一天,东郡府衙接得白马津驿令传报,说朝廷有使臣奉旨前来,着宋世良率领阖郡僚属,一同接旨。一时间,衙署内香案排开,鼓乐高奏。此时正是大齐国天保六年八月,圣天子文宣帝高洋在位,使臣面南肃立,宣读圣旨。其旨略曰:
门下:为东郡白马道众聚敛拒捕事,朕不胜震怒。着令东郡各属即速剿捕匪类余蘖,优卹丧残。朕日夜忧思,惟佛、道二教实不能并存,经诸大臣折辩,必存佛去道,乃滋生民,着令即时拆去属内道观,敕道士剃发为沙门;有不从者,杀四人。今颁明诏,移文各部州郡县一体尊奉……
宋世良一边听那使臣读诏,一边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所谓信佛信道,也无非是群氓愚众的一个寄托和念想而已,成佛成仙,古今又有几人见来?朝廷于此间原可置诸不理,由他自化,或许也可有补于世道人心;倘若入了邪路,自有法度纠偏。如今却明旨颁发,令天下皆为一体,万人同持一念,岂不大谬?且凡有不从,则杀四人,乃以此而强暴天下,欲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这宋世良自己心里嘀咕,却也丝毫不敢表露出来。盖此事虽因东郡而起,实则是文宣皇帝多年心思,如今也无非是拿东郡之事做了由头而已。送走了颁诏使者,东郡丞、尉、司马等属官,平时也是各有衙署的,今日一同接旨,自也不待吩咐,各按职分,依诏而行。那都尉穆提婆,对成公堡一役早存积恨,自然是率先奉旨严办,只可怜堡内那些多年的道徒,其中便有不肯改作和尚的,穆提婆也无二话,但行拘捕杀戮,更由于“杀四人”的株连之策,便有数十人因此而丧命,供奉多年的天仙玉女祠自然也被改做了佛庙。成公弦的夫人齐家大姐,自那日晚上已被拘执在狱,穆提婆也不耐烦再审,索性皆以不肯奉旨之罪同时被杀。宋世良闻讯也是书空咄咄,徒自嗟叹。
滑台城内,大街小巷也早贴满皇帝明诏,且特别申明凡告发者奖十金。便有那街头闲汉,觊觎赏格的;以邻为壑,叹穷嫉富的,一时便有许多的夤缘诉递。地方三长趁机层层加码,弄权扬威。如此举告成习,人人自危,千百年来竟不知造出多少的冤魂怨鬼来。
且说南关街头,便有一个破落户名唤卫五的。因他常自吹嘘,祖上原是从西周过来的卫国公室,曾在周王朝廷里做过大官的,后来王室衰微,流落此间落了户籍,平素便时常的以绅士自居。这卫五打小也曾念过几年官学,但成绩总居下流,兼且束脩不继,于是辍学在家,开了蒙馆授童,却又无人肯来听讲,便又弃了蒙馆,练了几套巫术,闲常便以驱鬼辟邪,扶乩治病为业。大约总是手段不济,真正的乩仙也没请来,倒被他治死致残了好几个病人,免不得业务凋敝,生计艰难,整日里坐困愁城。这一日看了天子明诏,心下便思量着如何得那赏格救穷。想来想去,忽然就想起老奶庙本属道家一流,因称名作庙,一般人便也不去细辨,倒似佛家庙宇一般。又想到庙边口住的杜明福浑家齐氏,日常诵读《大洞黄庭经》,自然也属道家经书。如此思量一遍,便打定主意,趁着天黑,去至党长家里做了首告。党长正在发愁如何给上官交差,一听大喜,隔日便约了县衙捕头,一时三刻便要去拘夺庙祝丁三槐和信徒齐氏。
那齐氏自从失了幼子,日日悲戚,平稳时倒也和常人一样,依然早晚两课,诵经礼拜,只是脸上愁容总也难展;有时忽然发作,便似着了疯魔一般,奔走呼号,一刻不宁。杜明福多方延医问药,也不见好转,便辞了一应酬酢,天天在家看守陪护。忽这一日,听得有人打门,便是那党长伙同县衙捕快,一行人前来勒问齐氏改教的事情,一旁便用绳子牵着瘸子庙祝丁三槐。原来这丁三槐为生计所迫做了庙祝,服侍老奶,日日消受那纸烛香火补贴三餐,便生出了一股报答老奶恩惠之心,党长等人叫他剃头改佛,便死活不肯,于是就被捕快栓了绳子,要收监拿问。及至到了杜明福门前,因党长平素也得员外家一些便宜,态度自然要软和许多。杜明福自知大势如此,也只好满口答应,但称须待容得和齐氏商议停当,便去改教云云。党长乃言明期限,一行人自去不提。
杜明福回到内室,见齐氏神态安稳,便拐弯抹角的说起此事,齐氏冥思半日,徐徐言道:“我儿之死,虽受成公弦之累,与那道法原也无关,我一介妇女,自己关门诵经,也不关他佛道如何,今我心意已决,无可更改,你只向那官家言明,要杀要剐只索由他罢了。”杜明福自然不敢强劝,便道:“你目下怀有身孕,且不可动气,你只需记得,你我夫妻一体,他要如何,咱们一起担承便是。”自此不敢复言改教之事。
消息传出,一街四邻俱都知晓,无不暗暗担心。只因杜明福夫妻平素乐善好施,与邻里颇为和睦,故皆望此事能得善结,便有人去至丁金刚老人家里叹息诉说的。这丁金刚原有功名在身,致仕做了丁家老族长,处事素来公道,在整个南关城都是威信极高,兼且年届九十,岁齿最长,所以无论官面还是地方,没有人敢不尊崇老人的。闻听此事,脸上就变了颜色,让家里老仆扶着,坐了软舆,立马就去了东郡府衙。看门衙役不敢怠慢,立即禀告太守,相引着来至大堂,宋世良下堂拱手呼座。丁金刚便道:“大人在上,我今年已然九十,也算是经过许多的世面。大人非唯善治,清亦彻底,故老夫敢斗胆陈情。为是那杜明福家中齐氏,失子之余,哀痛在家,闲来读些经卷,也无非是排遣忧愁罢了,自不关信佛信道,出家在家,与朝廷兴佛毁道更无丝毫瓜葛。今有刁民卫五者,乃街头破落无赖,以巫术骗钱害命,本属刁恶之辈,今混淆是非,诬陷善良,生造事之端,启相斗之门,此风一开,则人人自危,习俗日坏,愿太守大人勿听勿信。且齐氏本非出家,何从改教?可着其烧去黄庭道像,但诵佛经便是。今日老夫便也做个首告,告那卫五乱施巫术,巫术道术原为一脉,愿大人以害民之状,对卫五严加惩处,以为宵小者儆戒。又老夫原也信道,今亦做个自首,以充杀四人之数。”这却是因为丁三槐不肯改教,官府便要依旨以杀四人,是故丁金刚有此一说。
宋世良心里自然明白,却不便明言,起身说道:“老先生意思,学生明白。”随即一揖到地,再起身已然是双目通红,垂泪欲滴。把老先生送走,便一个人绕室彷徨,百思无计。到了天晚,也不让人掌灯,只管一个人黑影里独坐。一时叹息,一时愤恨,一时泪水长流。耳听得谯楼上鼓打三更,兀自孤愤难平。
宋世良本属汉人,在这北齐朝廷地位不及鲜卑人远甚,加上一生许承儒家道统,清高孤傲,便不肯随俗信佛,总显得格格不入,颇受官场嫌忌。最近又迭遭变故,老友爱子因此而亡,更在心内常有愧疚之感,每每一个人抚摸着这新编的《字略》,满想着为复兴儒教献一份心力,裨补于世道人心,看今日朝廷灭道兴佛,更以不从者杀四人来恐怖天下,自己担着这一地职守,不为则抗旨担责,为则于心何忍?心知大厦将倾,清流难做,自己满腔的忠君报民之思,一时便凝结如冰。罢罢罢,万事总须一了,人生再无可恋之处,竟不如抛了这皮囊,随他去吧。
如此辗转到明,心念已决。待得卯时刚过,宋世良便传来白马县吴县令来问南关老奶庙一案,吴县令回报甫毕,宋世良便再四叮嘱,说丁三槐因改教不从,自可奉旨斩杀;而卫五瞒恶在先,诬良于后,也须充杀四之数;齐氏原属无辜,不宜问罪,可由其居家悔改云云。这也算是行使上官判决之例,吴县令自是唯唯而退。一切交付完毕,宋世良去后堂留一封书信给管家宋福,托付一些家中之事,然后一乘小轿,抬至西关城外,便独自一人登上黄河大堤。望着那滚滚浊流,不舍昼夜,便想到,当年夫子临流,叹息逝者如斯,我今日也便如斯而逝了罢。一念及此,涌身一跃,但见河流中旋起一朵浪花,俄顷回复平常,再无踪影。
五
此时齐氏正倚窗呆立,痴痴地望着一院子的森森树影,忽觉眼皮一跳,一颗心毫无来由的猛然一沉,脑子便如风车一样呜呜乱转。早晨报来讯息,她的胞姐也已先她而去,在这世上,从童年开始陪伴她成长的亲人们,竟如那风中树叶,一个个飘零殆尽,一切都仿佛梦幻一般,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脑子里似被钢针猛烈一刺,忽然头疼不止,眼睛里金光乱迸,便大叫一声,着地仆倒,再也不省人事。
杜明福本没走远,听得响声赶来,疾忙呼人唤医,忙个不停。将将的过了午后,齐氏方始醒来,卧在床上,痴痴的只是一言不发。郎中与诸人见她平复稳定,也就次第退下。到了傍晚,自己起来喝了一碗稀粥,似已一切如常。杜明福便找些话头来说,说是城里已然传开,太守宋世良没来由地就跳了黄河。齐氏脑子里便又是一跳。俄顷,前院伙计隔帘禀道:党长在前厅等候,说是有事相商。杜明福答应一声,便安顿了齐氏,自去前院见那党长。
原来太守自尽,早轰动了整个滑台城,上下人等纷纷猜疑不定。依照旧例,太守因故离职,则以郡丞为主,于是郡丞一边与监察史商量如何写表奏报朝廷,一边训戒各衙署官吏谨守本职,勿信勿传。宋世良尸体早已着人打捞出来,收敛停当,身后之事便由郡主簿专责办理,择日运回原籍不提。但说各衙门的役吏皂班,平日里逞威斗狠,原有宋太守多方束管,心里早就啧有烦言,此番宋太守故去,就如同解了绳索,脱了羁绊,莫不喜形于色,立马恢复旧日大喇喇习性,看人说话自然又是一番作派,肆意盘剥,任性胡为,自也不在话下。丁三槐一案,原有太守叮嘱的,但人去茶凉,加之穆提婆只管一意勒问,白马县吴县令便也做了缩头乌龟。于是上上下下,皆称定要杀够四人之数,那丁三槐自然算作一人,卫五自作自受,也算一个,还有丁金刚自告自首,也可算一个,最后一个有司便只咬定齐氏。到底如何结束,党长心里也是着急无数,此番前来,便是偷情告知,也是让杜明福早做打算的意思。
偏齐氏起来方便,走至前院,便隔窗听到这些话头。她心里知道,宋太守一去,官府便再也没人肯为她分争是非了,依夫君骨鲠之性,也断然难以接受让她赴死之说。但不接受又待如何?竟不如自己做个了断,省得大家都为此难堪。本来这日子早已生不如死,如此解脱,或许竟是上天垂怜。想到此处,心里倒似解开了一个大疙瘩一般,忽然就感觉说不出的轻松畅快,便是那失子之痛,也似好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杜明福送走党长,自来后院探视,见齐氏一切如常,便交代几句,说朋友家里有事,须要亲自去走上一遭,嘱咐齐氏好生歇息。齐氏知他要去奔走请托,就说我已无妨,你只管去忙。当下也不言明,只索由他自去。耳听得脚步声“托托托”一路走远,便躺在枕上胡思乱想,慢慢地思绪涣散,睡意朦胧,仿佛听到窗外有袅袅丝竹之声,俄顷,见一个仙姑从窗外飘然而至,峨冠博带,风采绝伦,齐氏慌忙坐起,但见那仙姑敛衽为礼,款款言道:“娘子休惊,我乃天仙玉女成公智琼是也,前番祠内之事,我已尽知,连累贵公子丧命,今次特来致歉。”说罢又是深深一躬。齐氏呆呆相视,半日作声不得。那仙姑成公智琼又道:“此事我已被天庭责处,罚我到泰山碧萝峰隐修。只因你我颇多缘分,兼你素具灵根,平日里乐善好施,诵经参拜,今知娘子寿限将至,特借得师姐转运金斗,来为娘子施法,助娘子下世尊崇富贵,这是你一生的福报,也算还我心愿。”说毕,便自袖内掏出一件七星纹饰金斗,托于手上,口中念念有词,移步换形,行到分际,说一声:“疾”,将手心里一道金符,贴于齐氏胸腹,道一声:“娘子珍重,我去也。”倏然而没。直到此刻,齐氏方“嘤咛”一声,呼出一口气来,急忙睁眼,却原来是南柯一梦。但见一弯上弦月牙,如同镰勾,恰好便印在窗上。
齐氏挣身坐起,便觉得胸腹之间阴凉无比,心中疑惧不定。到了晚上,杜明福回来,只管垂头叹息。齐氏知他求告无果,也自不去问他。晚饭时各吃了一碗稀粥,忽然齐氏便大叫腹疼,杜明福赶忙唤人请来郎中,把脉问视,郎中道:“夫人气脉勃发,有早产之象,员外早做准备。”一时又叫来稳婆,折腾到半夜,杜明福在院子里往返走动了不知有几千遭,但听得屋子里一声惨厉呼喊,说不得急忙挑帘进屋,见齐氏额发尽湿,瞳孔涣散,血水流了半盆。郎中说这是血崩之症,生下已是死婴,杜明福便执了齐氏的手,呼唤不停。那齐氏紧紧握住杜明福双手,道一声夫君,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就此气绝身亡。
杜明福俯身哭泣,哀号不止,众人一通忙乱,自也不消细说。但说这齐氏一缕亡魂,飘飘荡荡,跟随着引路无常,不一时便到了奈何桥边,入了那孟婆茶寮。孟婆满脸褶皱,颤巍巍端来一碗茶水,让齐氏歇息解渴。齐氏才饮得一口,忽觉得胸口一震,灵根发动,便趁着孟婆转身,把那一碗汤水都泼到了墙根。那孟婆与无常诡秘的一笑,转过身来,却也再不说话。一行辞了孟婆,辗转向北,来至河北博陵地界,那无常在齐氏背后猛然一推,齐氏便似一跤跌尽无边黑暗,此后再无知觉。
六
杜明福葬了妻子,再不与人交接,日日的便只管礼佛参禅。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天下风云积聚,变换无已,这大齐国竟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便被北周灭了国。北周武帝心血来潮,又忽然颁旨灭佛兴道,一时便退还寺院四万余所,勒令僧侣还俗三百万众。杜明福于那世事不闻不问,只管在家茹素吃斋,家业便交给下人打理,自来也是不管不顾。因他日夜闭门,不与人交,就仿佛世间蒸发了一般,官府及邻里便也不去管他。时光迅疾,忽忽又过了北周,那大隋天子早登金銮。一日早朝,上柱国韩擒虎越班启奏,道是天下承平一统,今佛光现于滑台,我主宜恢复佛教,俾使众教俱兴,以副盛世。隋天子杨坚闻奏大喜,立时便颁诏兴佛。这世事兴衰沉浮,原是变幻无定,自也不劳细辨。但对于杜明福而言,总都是光影一瞥,所谓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焦土而不热,已然是修得万物莫之能伤的境界了。
话休絮烦,转眼便到了大隋开皇四年(公元年),这一年杜明福已然是七十高龄,庭前大树长了一轮又一轮,距离齐氏去世恰足三十春秋。忽一日,锈蚀多年的老宅门“橐橐橐”响起叩门之声。开门迎视,便见一行人作官府衣装打扮,来至院中,指指点点。又见那为首的官员,约摸三十岁光景,人称太守,一径入内,升座排班,便指着东壁六七尺隆起之处,对杜明福说道:“这里藏有我当年诵读的《法华经》,并有金钗五只,皆以函盛之。”杜明福茫然不知。那太守即命随从衙吏,凿开验视,果然不差。太守又道:“此经第七卷末尾,当年火燃纸张,失却数行文字,至今每诵此经,至第七卷尾,依然不能记诵。”众人打开第七卷尾,又如其言。杜明福涕泣道:“亡妻存日,常读此经,钗亦是亡妻之物。妻子当年因难产而死,这些物事只道失却,竟不料藏于此处。谢使君指明藏所。”俄顷,太守又复徐徐言道:“庭前槐树,我当年将产之时,尝自解头发,放置于树空之处。”从人伸手一掏,果然便得。至此从行诸人皆赞叹不置。
盖此太守者,姓崔名彦武,博陵人也,向为河北世族大姓,家境殷富,据《北齐书》记载,这崔彦武自幼好学,年十八,举为秀才,二十岁即出任朝歌令,以考功第一授魏州刺史,此次迁官滑台,转署东郡太守之职。一日于衙内端坐,感觉头脑中一片清明,忽然忆及前生诸事,了然如在目前,乃对身边从者言道:“我昔年曾为此郡中人妇,而且也知道其家在何处。”从者诸人自然不信,于是众人就乘马出衙,抵达滑台城之南关,复向西到了城边西南隅,入修巷,指门而呼。此时杜氏明福已是古稀老人,自然识不得太守。但诸般物事,丝丝入扣,说到生前私密之事,如在眼前,无不一一对应,至此由不得众人不信。但见那杜明福老眼恍惚,已是悲不自胜,当时妻子因难产而死,却原来日夜思念的齐氏夫人居然就在眼前。太守崔彦武遂厚给金银衣物,拜辞而去。崔太守了悟前生,一时里巷轰动,传为奇谈。杜明福乃知这一切皆为命中定数,于是上书郡府,情愿施宅为寺。崔彦武即日便秉明上官,因请置寺,得蒙允可,遂于城之西南,拓地起寺,就以明福寺为号。此事被文人收入《冥报记》《太平广记》等书,皆言之凿凿,历历可考。此后崔彦武官运亨通,一生贵重莫比。杜明福便入了寺中,披起袈裟做了一代大德高僧,一直活到九十五岁,方才涅槃升天。
又过了二百四十年,到了大唐宝历元年(公元年),陇西公李听出任义成军节度使兼滑州刺史。一日携众人来至明福寺中,询问寺名来历,寺中和尚定俊俗名丁俊,本城南关人也,乃丁金刚十四世孙,遂为之细述始末。李听闻听,惊奇莫置,乃自出俸资为之修筑佛塔,塔名便叫作明福寺塔,至今屹立于滑台城内,四时香火,氤氲不绝。其时滑州记室白敏中,操笔为之作《滑州明福寺新修浮图记》,其碑见立于寺塔之左,字迹宛然可辨,碑文记时或有出入,但前后经过大体无差。
以上诸般人物事件,皆本于正史及前人笔记,历历可征,班班可考,是耶非耶,还请自辨。后人有一首《西江月》专咏此事,谨录于次,盖知其事之不诬也,道是:
天下文章字略,女身太守经函。但从旧物证前缘,赢得梵声一片。
纸上传奇易续,人生好梦难圆。倩谁书写倩谁传,塔顶烟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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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隐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