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著名作家、首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夏坚勇携“宋史三部曲”亮相第十三届江苏书展，与他展开精彩对谈的，是著名评论家、江苏省作协副主席汪政。您心目中的“宋朝印象”是什么？如何看待近年来的“宋史热”？现代人如何对历史进行创造性的转化、当下性地展开？……汪政的犀利提问、夏坚勇的坦诚作答，让读者窥见了历史题材当代书写的另一重风景。
“宋史三部曲”包括《绍兴十二年》《庆历四年秋》《东京梦寻录》三种，分别以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北宋仁宗庆历四年、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这三个深具代表性的历史时段作为叙事节点，从岳飞被杀、庆历新政、宋真宗东封这些富有意味的历史事件入手，进入历史的横切面。作品叙事时间横跨两宋，从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与君臣制衡，到勾栏瓦肆引车卖浆的百态世情，两宋时代政治风云和社会生活从夏坚勇的文字中款款走出，铺展成了精细幽微的“文学版《清明上河图》”。
汪政好奇，夏坚勇为何会在年后，从小说、话剧创作转向了文化散文和历史题材书写。
夏坚勇回应，想追求一种“更具自由的表达”，是转型的“必然”；由很小的具体线索出发，如追问某个人为什么会做出某件事，由此触发创作灵感，则是转型的“偶然”。关于《东京梦寻录》，当初就是《宋史·真宗本纪》结语中的一句话触动了他，东封、西祀、南谒，兴建玉清昭应宫，在总结大中祥符年间长达十多年的举国胡闹时，《宋史》作者发出了这样的慨叹：一国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
在夏坚勇看来，历史是人性的展开。他眼里，无论宋高宗、宋仁宗、宋真宗、宋太宗、宋徽宗等都是不过是“人”，懂人性自然也就懂帝王，通过揭示出当事人的内心世界和行为逻辑，深入发掘事件背后人性幽微与共通之处，便将人性的亘古如斯展现了出来。
陈寅恪有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宋史三部曲”的诞生呼应着近年来的“宋史热”。夏坚勇认为，宋代的气质和秦汉、唐代完全不同，市民阶层的崛起，经济文化的高度繁荣，标志着宋朝几乎已经踏进了近代社会的门槛；但这一历史趋势又被元代所延宕，在晚明得到恢复和发展后，又因清朝统治而历史性地后撤。从中人们可以看出历史发展的迂回曲折。
汪政发现，在他那一代60后的印象里，教科书对宋代的“讲法”是“软弱屈辱”，战场上节节败退，不得不重金求和，有宋一代在文化方面的巨大贡献则被撇去不提。但近几年，以宋朝为历史背景或创作题材的图书、影视作品越来越多，宋诗、宋词、宋代风骨、宋代风韵、宋代士人浓墨重彩地进入公众视野，影视剧如《清平乐》《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梦华录》《满江红》收获了大批拥趸。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在汪政看来，“宋史热”的出现和当代中国对“文化传承”“文化自信”的弘扬密切相关。
“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和讲述，总是强劲地受到现实的牵引。当我们津津乐道于宋代轶事时，其实也是在表达我们今天心中的理想。”汪政说。
而围绕“你想借宋史写作表达什么，你希望读者读出什么”的发问，两位嘉宾碰撞出了文学创作的三重“意”：意义、意思和意味——好的作家该追求哪一层？
夏坚勇反复强调，他写作动机很单纯，一开始只是觉得某个话题“有意味”，并没有刻意追求什么“意义”，相比“意义”，“意味”更有一重审美的涵义在里面，鼓励读者绕开标准答案、自由地探索。汪政认为，夏坚勇的创作观富于启发性地回应了文学界长久以来，关于文学创作该“追求‘有意义’还是‘有意思’”的困惑，即：文学追求的既不是扁平的“意义”，也不是简单的“意思”，而是同时包含这两者的“意味”，“宋史三部曲”正是通过一个个“有意味”的历史细节，展开了引人入胜的历史长卷并让读者每每掩卷深思。
一个有意思的创作细节是，写《绍兴十二年》时，夏坚勇首先想到的是全书结尾的最后一句话：“绍兴十二年的雪停了吗”有了这句话，全书的氛围便定下来了，在笔下“捕风捉影”也就有了可能。《庆历四年秋》中，他从庆历新政入手，拨开北宋兴衰转折之迷雾，再现士人精神湮没的辉煌，书名中之“秋”，隐晦地揭示了《庆历四年秋》的总体色调。
“汪曾祺和叶兆言都曾说，写作最重要的是寻找调子。今天夏坚勇‘金针度人’，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汪政说。
在细读“宋史三部曲”的过程中汪政还发现，夏坚勇的重返历史并非简单的“穿越”，而是“将历史当下化”，他“不是穿越性地回到宋代，而是充满当下性地返归”。因此，“宋史三部曲”的正确打开方式不是将其视作历史，而是把它当成“历史的文学化”，一种对历史的创造性转化方式。
面对读者，夏坚勇还介绍了他独特的读书方法。浸淫宋史十余载，从朝廷正史《宋史》《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等，到宋人笔记孟元志的《东京梦华录》、周密的《武林旧事》、孟元志的《东京梦华录》，再到稗官野史，他熟读40余种宋书，但并非以史学家的方式，而是以文学的想象力为磁铁，在史料中纵横捭阖，创意性对调取自己需要的材料。不惟“文学化地写历史”，也“文学化地读历史”，夏坚勇“宋史三部曲”对历史的独特打开，带给读者满满的收获。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冯圆芳于锋
译林社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