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史学属于叙事史学,与近代史学属于分析史学性质不同。传统史学以叙述历史事实、保存历史记忆为基本职能,为了满足叙事角度的变化,形成了纪传体、编年体、纪事本末体、典章制度体等不同的叙事方式;为了适应叙事时段的选择,出现了通史和断代史等不同的叙事体裁。所谓通史,是指其叙事的范围不局限于某一个朝代,而是跨越多个王朝,按历史演进线索叙述历史的史书体裁,具有纵贯古今的特点;所谓断代史,与通史相对,是指其叙事限定在某一朝代的史书体裁,具有横截历史的特点。无论是通史还是断代史,都不过是中国传统史学展示的方式而已。
通史与断代史之争
中国史学史上,出现过通史与断代史孰优孰劣的激烈争论。唐代刘知幾重视断代,对班固十分敬重,而对司马迁颇有微词。针对有人称司马迁写通史“叙三千年事”只用了五十万字;班固叙西汉一朝“二百年事”却用了“八十万言”,因此“固不如迁”的说法,刘知幾批评道:“《太史公书》上起黄帝,下尽宗周,年代虽存,事迹殊略。至于战国已下,始有可观。然迁虽叙三千年事,其间详备者,唯汉兴七十余载而已。其省也则如彼,其烦也则如此,求诸折中,未见其宜。”指责司马迁的通史详略不当。至于班固,其《汉书》在取材《史记》的同时,删除其中的“烦芜”,如果让司马迁也来撰写《汉书》,“将恐多言费辞,有逾班氏”,那么“恐当作‘史’。安得以此而定其优劣邪?”显然,刘知幾对“《汉书》断章,事终新室”(以上皆引自《史通·杂说上》)之断代为史的方法比较欣赏。
南宋郑樵在《通志·总序》中推崇通史,对司马迁赞扬备至,而对班固抨击再三。他不断阐发司马迁“通古今之变”之“通”的思想,赞扬司马迁“自《春秋》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批评班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自班固以断代为史,无复相因之义,虽有仲尼之圣,亦莫知其损益。会通之道,自此失矣”。他反复斥责班固“由其断汉为书,是致周秦不相因,古今成间隔”(《通志·总序》)。
宋末元初的马端临,也赞美通史,贬斥断代,指出:“惟太史公号称良史”,后来执笔写史之人“卒不易其体”;“然自班孟坚而后,断代为史,无会通因仍之道。读者病之”。他顺便对司马光的《通鉴》“取千三百余年之事迹,十七史之纪述,萃为一书,然后学者开卷之余,古今咸在”(《文献通考·自序》)的优点进行称颂。
惩于前人对郑樵和通史的误解,清代章学诚特撰《申郑》篇,并仿作《校雠通义》,以张大郑樵之学及其会通观念和通史体裁:“郑樵生千载而后,概然有见于古人著述之源,而知作者之旨”,“独取三千年来遗文故册,运以别识心裁,盖承通史家风,而自为经纬,成一家言者也。”(《文史通义·申郑》)
降至近代,通史与断代之争仍然不绝如缕。张舜徽重视通史,不太重视断代,曾批评当下学人弄不了通史,就弄断代,弄不了断代,就弄专题。然而,他在通史写作上,却未竟其功,以70岁高龄写出的《中华人民通史》,未能达到他所期待的化境。相反,他为写通史,从专题入手,步入断代,写成的《清代笔记条辨》《清人文集别录》《顾亭林学记》《清代扬州学记》等,却备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