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轻翻过的每一页史书,都有可能是翻过了千万人的一生。史书上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可能都是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就像“屠”、“大疫”、“大饥”、“大旱”等等,里面有着多少看不到的号哭绝望。
在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有专门纪录事件和编纂史书的史官。这是一个神圣的职业,秉笔直书着世间的真,逆臣贼子无不恐惧,就连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担心自己的错误言行被记录下来。文天祥的《正气歌》曾写有“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歌颂了史官的风骨。
只是史官的风骨是何时没落的?南北朝时期,唐朝李世民时期,还是明朝朱棣时期,或是清朝的时候?
春秋史官风骨
史官的风骨在春秋时期,人可死,但史不可改。
春秋之时,齐国第二十五任国君为齐庄公。因为崔杼的妻子东郭姜貌美,齐庄公经常去崔家与东郭姜私通,还把崔杼的帽子赏给别人。因此崔杼对齐庄公怀恨在心,一直想要报复他。最后在齐庄公前去崔杼家中时,想要再与东郭姜偷情时,崔杼等人弑杀了他。其后,崔杼又拥立齐景公,成为齐国的相国。
对于这件大事,齐国太史如实记载“崔杼弑其君”。崔杼得知后大怒,不想背负弑君的千古骂名,杀了太史。不过,当时太史都是家族世袭的的。太史死后,又有弟弟继续秉笔直书,崔杼连杀太史的两个弟弟。只是崔杼连杀三人依然吓不退太史,太史四弟再次秉笔直书。崔杼很是无奈,只得任由他写下“崔杼弑其君”。
就在太史四弟进宫之时,有南史执简而来。南史是担心太史被杀,他是来继续记述这个事实的,看到太史回去方才放心。还有春秋晋国太史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秉笔直书写下了“赵盾弑其君”,留下了董狐直笔的千古美名。
这是何等的风骨,身为史官失职求生,不如去死。这捍卫的是史官的尊严,维护的是历史的真相。
太史公司马迁
说起史官,太史公司马迁是不得不提的一个人。
司马迁的《史记》从黄帝时代开始,直到汉武帝时代结束。前期历史记录很难,因为资料难以寻找,不过更难写的是当代史,阻力之大更远超前代历史。
后世只知道霍去病封狼居胥,扬了大汉国威。只是汉武帝时期连年征战匈奴,加重了国内的赋税,消耗了大量的国力,更是使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而且汉武帝求取长生不老药等事也实数荒谬。司马迁要记录这些无疑是困难重重,但他要作一部信史,就要真实的记录下一切,正如他所说“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于是,司马迁写下了千古绝唱的《史记》。不过这本书在两汉时代一直被指责,被视为离经叛道的“谤书”,有人更是以汉武帝不杀司马迁为恨。幸好的是,《史记》终究是流传下来了,太史公司马迁也成了史官一个新的榜样。
南北朝时期的史官
魏晋之后是南北朝乱世,天下纷争,弑君夺位犹如家常便饭。在这一时期,要记录下真实的历史,很难很难。
东晋中期有个史学家叫孙盛,又是一个颇有风骨的史官。在当时孙盛曾是桓温帐下参军,亲眼目睹了桓温北伐时的枋头败绩,就记录在了《晋阳秋》中。不过,桓温并不想让这次败绩被记录在史书中,威胁孙盛的儿子,不删改掉就等着被抄家灭族吧。桓温确实有这个实力,他权倾朝野,皇帝都可废立,又何况灭掉孙盛家。孙盛的儿子害怕之下,跪求父亲删改。孙盛却是没有屈服,坚持着历史真相。因此,孙盛被称赞为有董狐遗风。
桓温还是很看重孙盛的,并没有为难他。不过,北魏的崔浩等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时太武帝拓跋焘让崔浩等人编修国史,并要他们根据事实来写。不过,拓跋焘的本意是为了让皇室后代看的,并不打算公开,但是崔浩并不明白他的真实意思,刊刻在了碑林之上,供人观看。由于国史中有关拓跋氏的所有记载都没有避讳,天下人议论纷纷,贵族就去找拓跋焘告状了。最终,拓跋焘下令诛杀崔浩,秘书郎吏及长历生数百人也被定罪杀死,而且崔氏同族无论远近,乃至姻亲全部被株连灭族。这就是当时轰动天下的国史狱案。
北魏太武帝虽然惊吓了史官,北魏孝文帝还是十分开明的。孝文帝曾说过“直书时事,无隐国恶。人君作威作福,史官又不写,将何以有所畏惧。”这才是明君所为,也是史官抱有的正确态度。
在南北朝时期,还有一个比较奇葩的史学家——魏收。魏收曾仕北魏、东魏、北齐,作有《魏书》。不过,《魏书》一直被评为“秽史”,也就是歪曲历史本来面目的史书。这一来是因为魏收秉笔直书,而引起权贵的愤懑;第二是因为魏收人品有缺,与他有怨的人都不好好记录,他自己也洋洋得意的说过“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这个意思就是说,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魏收作对,我的笔一抬就能让你上天,笔一落也能让你入地。拿史笔当作攻击人的武器,终究是违背史德。
李世民开改史书之先河
当时魏收修《魏书》的时候,是北齐文宣帝高洋让他修的。当时因崔浩之故,史官多有畏惧,高洋就对魏收说过“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诛史官。”这个意思就是说你只管秉笔直书,我终究不会像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一样诛杀史官。后来北齐贵族虽对魏收不满,投诉史书问题的有一百多人,但高洋也没处置他。
真正开修史书之恶例的不是被称为暴君的高洋,而是唐太宗李世民。早在周朝的时候就有起居注,专门记录帝王的言行录,被称为内史,皇帝无权干预,不能查看。不过,李世民因为玄武门之变是自己的梦魇,非常担心被记录下来,几次想要看看到底记了些什么。
李世民前两次想看起居注,都被拒绝了。第一次之时,朱子奢拒绝了李世民,他说君主没有过失,看一下也无妨,但因为此事开后事史官之祸,实为可惧。
到褚遂良之时,李世民又想看看到底记了什么,并保证只是看看,以过错当警戒。褚遂良还是拒绝了李世民,说哪个皇帝没有过错,但从来没有皇帝观史这个先例(不闻帝王躬自观史)。李世民有点恼火了,问褚遂良如果自己有过错,一定会被记下来吗。褚遂良的回答是肯定的,无论好坏都会如实记载。黄门侍郎眼看李世民尴尬,连忙出来说道皇帝有过失,就像日食月食一样,就算褚遂良不记,天下人也能看到。
两次未得逞,李世民还不甘心。在与房玄龄谈论之时,李世民再次问道了这个问题“不知自古当代国史,何因不令帝王亲见之?”房玄龄的回答与褚遂良一样,因为国史善恶都记载,又没有无过错的皇帝,所以不能看。李世民还是如同先前所说,“欲自看国史者,盖有善事,固不须论;若有不善,亦欲以为鉴诫,使得自修改耳。”也就是说我想看看国史,不过是看看过错引以为鉴,好改正而已。话毕,李世民又加了一句“卿可撰录进来。”
房玄龄没有坚持,自此开了恶例。再者,房玄龄也不是直接上献的,而是大肆进行了删改,《起居注》删定为《高祖实录》、《今上实录》。史书有记载“玄龄等遂删略国史为编年体,撰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表上之”。
李世民看玄武门之变多微文,很是不满,说了一句“朕之所为,义同此类,盖所以安社稷、利万民耳。史官执笔,何烦有隐?宜即改削浮词,直书其事。”
房玄龄瞬间明白了李世民的心意,玄武门之变是安社稷、利万民的好事,再次进行变动。所以,李建成的成了一个荒色嗜酒,夺人田宅,一无是处的无耻小人。实际据考证,李建成在李渊建唐称帝之时功业并不亚于李世民,而且李渊称帝后他已经常常让他处理政事了,就算不如李世民也不会那么不堪。
也是李世民的这一行为,让这段历史谜团重重。不乏有学者指责李世民篡改历史,章太炎曾说过“太宗既立,惧于身后名,始以宰相监修国史,故《两朝实录》无信辞。”宰相监修当代国史,皇帝观阅,又有几分真实。
自李世民之后,唐朝皇帝不乏看国史的。到唐文宗时期,他又要看起居注。魏谟不同意,并以李世民和褚遂良的讨论提醒皇帝。唐文宗只是淡淡地说,我以前取看过起居注。到最后魏谟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态度,但只是个例罢了。
谁又能想到,篡改史书的先行者竟是李世民和房玄龄这对有口皆碑的君臣。
其实,在李世民之前还有一个皇帝疑似看过起居注。这个人就是前秦天王苻坚,《晋书·苻坚载记》中记载:
初,坚母少寡,将军李威有辟阳之宠,史官载之。至是,坚收起居注及著作所录而观之,见其事,惭怒,乃焚其书,大检史官,将加其罪。著作郎赵泉、车敬等已死,乃止。
也就是说,苻坚母亲与李威有染,被史官记录了下来。苻坚翻看起居注时,大怒,就烧了起居注,要问罪史官。只是当时修史的史官等人都死了,就不了了之。不过这个是真是假很难说,褚遂良都说李世民之前从来没有人看过;再者能看到这段历史至少说明苻坚没有篡改。
唐代史学家刘知几对这种现象无比感叹,在《史通》中说过: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矣。
从这来看,唐朝的大多史官早已没有了风骨。
宋朝时期
唐朝史官丢失了风骨,宋朝史官还是很有风骨的。就拿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来说,他纵横天下都不怕,却最是害怕史官。
史书中多有记载,赵匡胤害怕史官之事。有一次赵匡胤退朝之后,怏怏不乐,近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天下并没有什么大事,赵匡胤不开心的是上朝的时候犯了一个小错误,担心史官给记下来。当时赵匡胤的回答就是“早来前殿指挥之事,偶有误失,史官必书之,故不乐也”。
这并不是唯一,还有一次御史张霭有紧急事务求见赵匡胤。赵匡胤当时迷恋弹麻雀的游戏,听闻有要事,连忙召见。结果,御史奏的都是平常小事。赵匡胤大怒,这不是戏耍自己吗?责问御史原因。御史不慌不忙地说,我的事再小也比你弹麻雀紧急(臣以尚急于弹雀)。
赵匡胤更气,当场用斧柄打掉御史两颗牙。御史也不气恼,捡起两颗牙齿就收起来了。赵匡胤乐了,嘲笑道,你还收着牙齿当物证要告我不成(汝怀齿,欲讼朕耶?)。御史只是说“臣不能讼陛下,自有史官书之耳”。臣子自是不能告皇帝,但史官却可以记录下皇帝的过错。赵匡胤听闻后,连忙赔礼道歉,又是赏赐金帛慰劳。
史官之所以如此厉害,还是皇帝给予的尊重,赵匡胤这点做的就很好。
明清时期的史官
到了明清时候,史官已然全无风骨。
明朝燕王朱棣篡位之后,大肆改动史书。朱元璋时期的记载,被朱棣修改了好几遍,建文帝时期的记载更是被完全清除,而且还胡编乱造大肆抹黑朱标和朱允炆,连他后世子孙都不信。
到明朝后期的实录记载,更是矛盾不已。就拿明武宗朱厚照的记载,有时是酗酒的醉汉,有时纵马驰骋风雪数千里,应州大捷双方近十万人大战几天,记载斩敌十六人。就算是抹黑,在同一本书中也不用写的这么矛盾,这么离谱吧。
到清朝时期,真相更是奢侈。史书的重点事宜,皇帝必须要亲自审阅,你看到的,只是皇帝想让你看到的。
手中有笔,就要写出世间的真,那种史官早已远去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