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法
字法,实是笔画所组成字的安排布置,也称之为“结体”或“间架”。诸如笔画本身的长短、粗细、俯仰、伸缩等,及偏旁的宽窄、高低、侧正等,构成了结字的不同形态。这些形态的反应,往往是书家自身的个性特征的体现。清代冯班在《钝吟书要》一书中说:“书法无它秘,只有用笔与结字耳。”可以看出历来书家的书法作品中,用笔和字法的重要性。
赵孟所说的“盖结字因时相传”,便极为强烈地道出了字法在每个时期、每个书家,是不断有所变化的。这种“因时相传”的结字,在书家看来是介于书之本法与作品章法之间的一项基本要求。就像冯班所说的那样,“千古不易”的用笔和“因时相传”的结字,才是书之本法。书家并能通过对结字的相续传承,看出兴趣取向的不同。“因时相传”的结字,不仅是通过对前人及时人的取法借鉴,同时还是自己数学思想偏向的体现。
董其昌在激烈地批评赵孟书法“因熟得俗态”的同时,并坦率地说,“余素不学赵书,以其结构微有习气,至于用笔、用墨,文敏所谓‘千古不易’者。不如是,何以名喧宇宙也!前人正自未可轻议。”这种坦率之言,也含有赞赏之意,赵氏“千古不易”的用笔、用墨的精绝,是名不虚传的。唯独留有遗憾的便是赵孟所言“因时相传”的结字,在董其昌眼中是“微有习气”的。这也看出,结字是评价书法作品优差等级的一项重要指标。
陆深在《书辑》中便辑录了甚多关于结体的评论,单就辑录“永字八法”,便足以说明结字的重要性,同时也可看出陆氏对结字的重视程度。更有《书辑》中单列一大章“结构之法”辑录了颜真卿的《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欧阳询的《三十六法》及智果《心成诵》专论字之结字,上文已简略述及。再如《古今训》中辑录了:“凡字之体,不能齐一。如东字之长,西字之短,口字之小,体字之大,朋字之斜,党字之正,千字之疏,万字之密,画多者宜痩,少者宜肥。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耳。”不仅细致地道出结体不能整齐划一的弊病,并单独例举了数字的结体的书写习惯,我们在陆氏《白雁诗》册页中找到了“东”之长、“西”之短,画少者如“出”、“水”、“半”,画多者如“惊”、“忆”等等,都可看出陆氏极其尊重“画多者宜痩,少者宜肥”的先人书论。并在文字最后,有对魏晋书法的高度评价,盖因各能尽每个字的真实形态,而不含有个性因素在其中。
这不仅包括每个字的用笔,当然也包含每个字的结体的“真态”。再如上海博物馆藏《秋兴八首诗》卷,用笔豪健爽朗,不离晋唐一步,尤得李北海书风三昧;结体宽博舒展,多有颜真卿、李北海意味;行距大于字距,也为陆氏一贯作风。此作即可看出陆氏追溯晋唐书风,尤其是以李北海为主线,上自魏晋王羲之等人,下自宋元及明早期追溯晋唐书风的书家书作。
章法
以笔法(字之点画)成字,称为结体;而以单字成全篇,即称为章法。即指安排布置整幅作品中,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呼应、照顾等关系的方法,即整幅作品的“布白”。章法在书法作品中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历来书家颇为重视。董其昌就曾在《画禅室随笔》之《评书法》中说:“古人论书以章法为一大事,盖所谓行间茂密是也。”历来书法,章法布局分三种情况,一是,秦汉晋唐时期,单字即成篇,字与字、行与行之间是分开的,不成前后左右的牵连;二是,宋元明时期,行气成篇,注重的是字与字之间的牵连藕带,而行与行之间是分离开来的;三是,以张旭、怀素及祝允明等为代表,通篇谋章法,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完全打破。
从这三者,便可看出“为一大事”的章法在每个时期、每个人身上所产生的不同变化,也折射出书法艺术的发展历程。赵孟论书也有类似的说法:“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实际上是以用笔为不变的根本,而以结字包括点画章法为多变的枝末。其实,因时而变的不仅仅单字的字法(由篆而隶,再而楷、行、草的演变过程)和结体(字法),更在章法(总的大结体),即如上面所说的各个时期的不同,便是书家“因时相传”的缘故。因此,不同时期的书家,其侧重点或在结字而不免放松了用笔的坚实,或在用笔而不免放松了结字的灵变。尤其是宋书尚意,心画的郁勃导致点画、结字、章法的夭矫,在书追晋唐的元人眼里便被看作是“书被写坏”;而以吴门书派为代表的明书尚态(势),为迎合市民的审美好尚而倾慕宋人,追其点画、结字、章法的张扬,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用笔上的不足。
从陆深书风端正平和,用笔的谦逊稳健,结体的谨严而不失法度,便可看出着重点在“不变”的本质——在章法上,努力“取法乎上”,向秦汉晋唐时单字即成篇靠拢。而反观吴门书派则更重在“变”的表象,重抒写,感情的宣泄,而多狂放不羁之态,用笔、结体失法度的凝合。在章法上,基本“取法乎中”,保持在宋元明时行气成篇的表现,甚至通篇谋章法,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完全打破,毫无拘束。陆深与吴门书家在章法上的非同,也可看出两者在取法和性情上的不同。
再来看陆深的传世作品,更清楚地认识到他着重点是在“不变”的本质,而尤其倾向于章法布局的第一种情况,字与字、行与行之间多是分开的,虽然也存在牵丝藕带的时候,但属少数。如行书《白雁诗》册为陆深代表作之一,精湛的功力盎然纸上,然行间布白更是一目了然,字与字基本独立,偶有两字相连,但并没有超过三字。行与行之间,也甚是明显分开,可以从中间位置分开而来。虽非单字成篇,也多以行气成篇。甚是合乎理性的书写,也可看出陆氏书学追求晋唐的风气。再如《赠直斋帖》,笔法、结体全学李北海,连章法也胎息于李北海的碑体书法,字与字、行与行完全独立,俨然一派晋唐风气。
后来董其昌书法,在陆深重不变之本质的基础上,更加深入完善,“六体八法,靡所不精”,更是参照颜真卿、杨凝式的“险绝”之势。进而借鉴吴门书派重变的表象,借鉴他们“出乎苏,入乎米”,“而丰采姿神,飘飘欲仙”,从而将书法艺术推向二王、赵孟之后的又一高峰。
虽然陆氏也多收藏并题跋宋元及明早期书人书作,然这类作品的基调仍是离不开晋唐的雍容平和,一派“庙堂气”的堂正。这是陆氏书学思想一以贯之的具体体现,同时通过对以上这些传世作品的具体分析及文献记载,可以更进一步得到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