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編版高中語文古詩文作者傳記資料m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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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村按:很早就有一個設想,語文講古詩文介紹作者時,可以直接給學生展示史書的原文,看看作者的一生經歷的原始出處,增長見識,同時也是契合考試要求學習文言文,畢竟考試文言文閱讀就是人物傳記。而前幾年高考正好考了蘇東坡和屈原的傳記,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等開始嘗試整理,才發現工作量不小,課本出現的古人作者不少,資料非常多。另外,一方面,有的作者是大名人,傳記篇幅非常長,不可能直接在課堂呈現,所以須按考試閱讀題的形式和中學生的接受程度,進行一定的刪節,保留重要情節和脈絡,每一篇控制在一千五百字以內。刪節史料感覺就是在暴殄天物,我的刪節比較隨意,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以後還可以補充。另一方面,有的作者正史裏卻沒有傳記,所以得費一番工夫尋找。除了國學大師,還得出動讀秀、雕龍、鼎秀、愛如生等各種古籍網站來搜羅,結果也不能算很如人意。資料按人物朝代排序,總共下來已逾三萬字,權且做個參考,最後我也在尋思,這些天是不是白費功夫,權當給自己的一份今天的禮物吧。比較有意義的地方,可能就是把傳記原始出處標了出來,網上資料太亂。

《史記卷七十四·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

太史公曰:余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

孟軻,騶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道既通,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而闊於事情。當是之時,秦用商君,富國彊兵;楚、魏用吳起,戰勝弱敵;齊威王、宣王用孫子、田忌之徒,而諸侯東面朝齊。天下方務於合從連衡,以攻伐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荀卿,趙人。年五十始來游學於齊。……而荀卿最為老師。齊尚脩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於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猾稽亂俗,於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萬言而卒。因葬蘭陵。

蓋墨翟,宋之大夫,善守禦,為節用。或曰並孔子時,或曰在其後。

墨子在《史記》裏只有一句話,再補充一個。

孫詒讓《墨子閒詁·墨子後語上·墨子傳略第一》

墨子名翟,姓墨氏。魯人,或曰宋人。蓋生於周定王時。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於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後在於魯,墨子學焉。

其學務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僃世之急。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無服,氾愛兼利而非鬥,好學而博,不異。又曰兼愛、尚賢、右鬼、非命,以為儒者禮煩擾而不侻,厚葬靡財而貧民,久服傷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其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如此。”故使學者以裘褐為衣,以跂屩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亦道堯、舜,又善守禦。為世顯學,徒屬弟子充滿天下。……

宋昭公時,嘗為大夫。……昭公末年,司城皇喜專政劫君,而囚墨子。老而至齊……卒蓋在周安王末年,當八、九十歲。

所箸書,漢劉向校錄之,為七十一篇。

《史記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第三》

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

老子脩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迺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彊為我著書。”於是老子迺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

或曰:老萊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

蓋老子百有六十餘歲,或言二百餘歲,以其脩道而養壽也。

自孔子死之後百二十九年,而史記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秦與周合,合五百歲而離,離七十歲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隱君子也。……

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邪?李耳無為自化,清靜自正。

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盜跖》《胠篋》,以詆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畏累虛、亢桑子之屬,皆空語無事實。然善屬書離辭,指事類情,用剽剝儒、墨,雖當世宿學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大廟。當是之時,雖欲為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污我。我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太史公曰:老子所貴道,虛無,因應變化於無為,故著書辭稱微妙難識。莊子散道德,放論,要亦歸之自然。

《史記卷八十七·李斯列傳第二十七》篇幅過大,又屬經典,不忍刪減,茲不錄。

《史記卷八十四·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

自屈原沈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弔屈原。

賈生名誼,雒陽人也。年十八,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吳廷尉為河南守,聞其秀才,召置門下,甚幸愛。孝文皇帝初立,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故與李斯同邑而常學事焉,乃徵為廷尉。廷尉乃言賈生年少,頗通諸子百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

是時賈生年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

賈生以為漢興至孝文二十餘年,天下和洽,而固當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乃悉草具其事儀法,色尚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謙讓未遑也。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國,其說皆自賈生發之。於是天子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短賈生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

賈生既辭往行,聞長沙卑溼,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弔屈原。……

賈生為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鴞飛入賈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鴞曰“服”。賈生既以適居長沙,長沙卑溼,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

後歲餘,賈生徵見。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居頃之,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

文帝復封淮南厲王子四人皆為列侯。賈生諫,以為患之興自此起矣。賈生數上疏,言諸侯或連數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聽。

居數年,懷王騎,墮馬而死,無後。賈生自傷為傅無狀,哭泣歲餘,亦死。賈生之死時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而賈嘉最好學,世其家,與余通書。至孝昭時,列為九卿。

《漢書卷六十二·司馬遷傳第三十二》

……太史公(司馬談)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遷。

遷生龍門,耕牧河山之陽。年十歲則誦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會稽,探禹穴,窺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夫子遺風,鄉射鄒嶧;阨困蕃、薛、彭城,過梁楚以歸。於是遷仕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筰、昆明,還報命。

是歲,天子始建漢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滯周南,不得與從事,發憤且卒。而子遷適反,見父於河雒之間。太史公執遷手而泣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絕於予乎?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今天子接千歲之統,封泰山,而予不得從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爾必為太史;為太史,毋忘吾所欲論著矣。……自獲麟以來四百有餘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壹統,明主賢君,忠臣義士,予為太史而不論載,廢天下之文,予甚懼焉,爾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不敢闕。”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紬史記石室金鐀之書。……

於是論次其文。十年而遭李陵之禍,幽於纍紲。乃喟然而歎曰:“是余之罪夫!身虧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

太史公仍父子相繼篹其職,曰:“於戲!余維先人嘗掌斯事,顯於唐虞。至於周,復典之。故司馬氏世主天官,至於余乎,欽念哉!”……凡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蓺,成一家言,協六經異傳,齊百家雜語,臧之名山,副在京師,以俟後聖君子。第七十,遷之自敘云爾。而十篇缺,有錄無書。

遷既被刑之後,為中書令,尊寵任職。……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布焉。至王莽時,求封遷後,為史通子。

贊曰:……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于天漢。其言秦漢,詳矣。至於采經摭傳,分散數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亦其涉獵者廣博,貫穿經傳,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間,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頗繆於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姦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烏呼!以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極刑,幽而發憤,書亦信矣。跡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難矣哉!

《後漢書卷四十·班彪列傳第三十·班固》

固字孟堅。年九歲,能屬文誦詩賦,及長,遂博貫載籍,九流百家之言,無不窮究。所學無常師,不為章句,舉大義而已。性寬和容眾,不以才能高人,諸儒以此慕之。……

父彪卒,歸鄉里。固以彪所續前史未詳,乃潛精研思,欲就其業。既而有人上書顯宗,告固私改作國史者,有詔下郡,收固繫京兆獄,盡取其家書。先是扶風人蘇朗偽言圖讖事,下獄死。固弟超恐固為郡所覈考,不能自明,乃馳詣闕上書,得召見,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書。顯宗甚奇之,召詣校書部,除蘭臺令史,與前睢陽令陳宗、長陵令尹敏、司隸從事孟異共成世祖本紀。遷為郎,典校祕書。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事,作列傳、載記二十八篇,奏之。帝乃復使終成前所著書。

固以為漢紹堯運,以建帝業,至於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太初以後,闕而不錄,故探撰前記,綴集所聞,以為漢書。起元高祖,終于孝平王莽之誅,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綜其行事,傍貫五經,上下洽通,為春秋考紀、表、志、傳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受詔,潛精積思二十餘年,至建初中乃成。當世甚重其書,學者莫不諷誦焉。

自為郎後,遂見親近。時京師脩起宮室,濬繕城隍,而關中耆老猶望朝廷西顧。固感前世相如、壽王、東方之徒,造搆文辭,終以諷勸,乃上《兩都賦》,盛稱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賓淫侈之論。……

及肅宗雅好文章,固愈得幸,數入讀書禁中,或連日繼夜。每行巡狩,輒獻上賦頌,朝廷有大議,使難問公卿,辯論於前,賞賜恩寵甚渥。固自以二世才術,位不過郎,感東方朔、楊雄自論,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作《賓戲》以自通焉。後遷玄武司馬。天子會諸儒講論五經,作《白虎通德論》,令固撰集其事。……

固後以母喪去官。永元初,大將軍竇憲出征匈奴,以固為中護軍,與參議。北單于聞漢軍出,遣使款居延塞,欲脩呼韓邪故事,朝見天子,請大使。憲上遣固行中郎將事,將數百騎與虜使俱出居延塞迎之。會南匈奴掩破北庭,固至私渠海,聞虜中亂,引還。及竇憲敗,固先坐免官。

固不教學諸子,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初,洛陽令种兢嘗行,固奴干其車騎,吏椎呼之,奴醉罵,兢大怒,畏憲不敢發,心銜之。及竇氏賓客皆逮考,兢因此捕繫固,遂死獄中。時年六十一。詔以譴責兢,抵主者吏罪。

固所著典引、賓戲、應譏、詩、賦、銘、誄、頌、書、文、記、論、議、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

論曰:司馬遷、班固父子,其言史官載籍之作,大義粲然著矣。議者咸稱二子有良史之才。遷文直而事覈,固文贍而事詳。若固之序事,不激詭,不抑抗,贍而不穢,詳而有體,使讀之者亹亹而不猒,信哉其能成名也。彪、固譏遷,以為是非頗謬於聖人。然其論議常排死節,否正直,而不敘殺身成仁之為美,則輕仁義,賤守節愈矣。固傷遷博物洽聞,不能以智免極刑;然亦身陷大戮,智及之而不能守之。嗚呼,古人所以致論於目睫也!

《三國志卷一·魏書一·武帝紀第一》篇幅過大,難以刪節,茲不錄。

《晉書卷八十八·列傳第五十八·孝友·李密》

李密字令伯,犍為武陽人也,一名虔。父早亡,母何氏改醮。密時年數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性,遂以成疾。祖母劉氏,躬自撫養,密奉事以孝謹聞。劉氏有疾,則涕泣側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必先嘗後進。有暇則講學忘疲,而師事譙周,周門人方之游夏。

少仕蜀,為郎。數使吳,有才辯,吳人稱之。蜀平,泰始初,詔徵為太子洗馬。密以祖母年高,無人奉養,遂不應命。乃上疏曰:……

帝覽之曰:“士之有名,不虛然哉!”乃停召。

後劉終,服闋,復以洗馬徵至洛。司空張華問之曰:“安樂公何如?”密曰:“可次齊桓。”華問其故,對曰:“齊桓得管仲而霸,用豎刁而蟲流。安樂公得諸葛亮而抗魏,任黃皓而喪國,是知成敗一也。”次問:“孔明言教何碎?”密曰:“昔舜、禹、皋陶相與語,故得簡雅;大誥與凡人言,宜碎。孔明與言者無己敵,言教是以碎耳。”華善之。

出為溫令,而憎疾從事,嘗與人書曰:“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從事白其書司隸,司隸以密在縣清慎,弗之劾也。密有才能,常望內轉,而朝廷無援,乃遷漢中太守,自以失分懷怨。及賜餞東堂,詔密令賦詩,末章曰:“人亦有言,有因有緣。官無中人,不如歸田。明明在上,斯語豈然!”武帝忿之,於是都官從事奏免密官。後卒於家。

《宋書卷九十三·列傳第五十三·隱逸·陶潛傳》

陶潛字淵明,或云淵明字元亮,尋陽柴桑人也。曾祖侃,晉大司馬。潛少有高趣,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

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復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弦歌,以為三逕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公田悉令吏種秫稻,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

義熙末,徵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嘗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齎酒具於半道栗里要之,潛有腳疾,使一門生二兒轝籃輿,既至,欣然便共飲酌,俄頃弘至,亦無忤也。先是,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為始安郡,經過,日日造潛,每往必酣飲致醉。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嘗九月九日無酒,出宅邊菊叢中坐久,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後歸。潛不解音聲,而畜素琴一張,無絃,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貴賤造之者,有酒輒設,潛若先醉,便語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將候潛,值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

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跡,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後代,自高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所著文章,皆題其年月,義熙以前,則書晉氏年號,自永初以來唯云甲子而已。……

潛元嘉四年卒,時年六十三。

《晉書卷九十四·列傳第六十四·隱逸傳·陶潛傳》

陶潛字元亮,大司馬侃之曾孫也。祖茂,武昌太守。潛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為鄉鄰之所貴。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以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復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絃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在縣公田悉令種秫穀,曰:“令吾常醉於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素簡貴,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歎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義熙二年,解印去縣,乃賦歸去來。……

刺史王弘以元熙中臨州,甚欽遲之,後自造焉。潛稱疾不見,既而語人云:“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閑,幸非潔志慕聲,豈敢以王公紆軫為榮邪!夫謬以不賢,此劉公幹所以招謗君子,其罪不細也。”弘每令人候之,密知當往廬山,乃遣其故人龐通之等齎酒,先於半道要之。潛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進。弘乃出與相見,遂歡宴窮日。潛無履,弘顧左右為之造履。左右請履度,潛便於坐申腳令度焉。弘要之還州,問其所乘,答云:“素有腳疾,向乘籃輿,亦足自反。”乃令一門生二兒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賞適,不覺其有羨於華軒也。弘後欲見,輒於林澤間候之。至於酒米乏絕,亦時相贍。

其親朋好事,或載酒肴而往,潛亦無所辭焉。每一醉,則大適融然。又不營生業,家務悉委之兒僕。未嘗有喜慍之色,惟遇酒則飲,時或無酒,亦雅詠不輟。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性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絃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絃上聲!”以宋元嘉中卒,時年六十三,所有文集並行於世。

《晉書卷八十·列傳第五十·王羲之傳》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導之從子也。祖正,尚書郎。父曠,淮南太守。元帝之過江也,曠首創其議。羲之幼訥於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嘗謁周顗,顗察而異之。時重牛心炙,坐客未噉,顗先割啗羲之,於是始知名。及長,辯贍,以骨鯁稱,尤善隸書,為古今之冠,論者稱其筆勢,以為飄若浮雲,矯若驚龍。

深為從伯敦、導所器重。時陳留阮裕有重名,為敦主簿。敦嘗謂羲之曰:“汝是吾家佳子弟,當不減阮主簿。”裕亦目羲之與王承、王悅為王氏三少。時太尉郗鑒使門生求女婿於導,導令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謂鑒曰:“王氏諸少並佳,然聞信至,咸自矜持。惟一人在東床坦腹食,獨若不聞。”鑒曰:“正此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起家祕書郎,征西將軍庾亮請為參軍,累遷長史。亮臨薨,上疏稱羲之清貴有鑒裁。遷寧遠將軍、江州刺史。羲之既少有美譽,朝廷公卿皆愛其才器,頻召為侍中、吏部尚書,皆不就。復授謢軍將軍,又推遷不拜。揚州刺史殷浩素雅重之,勸使應命。……

羲之既拜護軍,又苦求宣城郡,不許,乃以為右軍將軍、會稽內史。時殷浩與桓溫不協,羲之以國家之安在於內外和,因以與浩書以戒之,浩不從。及浩將北伐,義之以為必敗,以書止之,言甚切至。浩遂行,果為姚襄所敗。……

時東土饑荒,羲之輒開倉振貸。然朝廷賦役繁重,吳會尤甚,羲之每上疏爭之,事多見從。……

羲之雅好服食養性,不樂在京師,初渡浙江,便有終焉之志。會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謝安未仕時亦居焉。孫綽、李充、許詢、支遁等皆以文義冠世,並築室東土,與羲之同好。嘗與同志宴集於會稽山陰之蘭亭,羲之自為之序以申其志。……或以潘岳金谷詩序方其文,羲之比於石崇,聞而甚喜。

性愛鵝,會稽有孤居姥養一鵝,善鳴,求市未能得,遂攜親友命駕就觀。姥聞羲之將至,烹以待之,羲之歎惜彌日。又山陰有一道士,養好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悅,固求市之。道士云:“為寫道德經,當舉群相贈耳。”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甚以為樂。其任率如此。

嘗詣門生家,見棐几滑淨,因書之,真草相半。後為其父誤刮去之,門生驚懊者累日。又嘗在蕺山見一老姥,持六角竹扇賣之。羲之書其扇,各為五字。姥初有慍色。因謂姥曰:“但言是王右軍書,以求百錢邪。”姥如其言。人競買之。他日,姥又持扇來,羲之笑而不答。其書為世所重,皆此類也。每自稱“我書比鍾繇,當抗行;比張芝草,猶當雁行也”。曾與人書云:“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後之也。”羲之書初不勝庾翼、郗愔,及其暮年方妙,嘗以章草答庾亮,而翼深歎伏,因與羲之書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紙,過江顛狽,遂乃亡失,常歎妙跡永絕。忽見足下答家兄書,煥若神明,頓還舊觀。”……

羲之既去官,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又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採藥石不遠千里,遍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歎曰:“我卒當以樂死。”謝安嘗謂羲之曰:“中年以來,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頃正賴絲竹陶寫,恐兒輩覺,損其歡樂之趣。”朝廷以其誓苦,亦不復徵之。……

年五十九卒,贈金紫光祿大夫。諸子遵父先旨,固讓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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