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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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你的临帖和绣品，娘亲微微点了点头。“虽不及为娘做女儿时那般蕙质兰心，巧手天成，但耗时数月，你好歹学的有模有样。《女诫》《女论语》读了不少，你跟我说说什么是‘礼仪’？天生性子活泼，你对事总有自己的看法，也可以谈谈女子需要学什么礼仪？”
哟嚯，这是在考试呀！你眼睛噌地一亮，稍稍坐直身子，正视堂前阿母。“行莫回头，语莫露唇，坐莫……坐什么来着？”你小声嘀咕，努力回想着“斋告先君，明当主祭祀也”等零散内容，抓耳挠腮的模样逗得嬷嬷们低头咧嘴。
被人笑话的羞耻感如滚水在你脸上一烫，一株红梅从两颊一路烧到耳垂。心中一急，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反而益发明晰。你紧咬银牙，坚决不愿脏了嘴。
“《春秋左传正义》云：‘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孩儿纵观历史，从《小雅》的‘献醻交错，礼仪卒度’，到《周礼》的‘凡国之大事，治其礼仪，以佐宗伯’，到《史记》的‘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到《北齐书》的‘及长，深沉有雅量，尤明礼仪’等描述中猜想，礼仪应是一种用来界定人与人或者人与事关系的行为准则，维系社会正常生活，是人们约定俗成共同遵守的道德规范，以风俗、习惯和传统等方式固定下来。”
娘亲不为所动，随手拾起琴案下的《女训》，缓缓抬头睃了你一眼：“接着说……”揣摩不到阿母的喜怒，你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胡诌：“男女有别，年岁有异，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所学的礼仪不尽相同。古人云‘礼者敬人也’，礼仪是人们表达敬意的方式。个人的修养叫礼节，集体的活动叫仪式。”
“致福曰礼，成义曰仪。孩儿们从小学习礼仪，习得在什么场合遇到什么人该行什么礼，根据各式礼仪恰当把握与各色人的关系，以彰显我们书香门第待人接物的风度。”母亲轻轻弹了弹手指，嘿！有戏！
“不知礼仪的出处，却能搜罗一大堆关于礼仪的道理。你该看的书不看，不该看的书没少看，你以为这是真聪明？”一记晴天霹雳直劈脑门，猝不及防的你怔怔盯着娘亲。“前几日你兄长们央我让你活得快活些，但孩子啊，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身为女子的不忿、悲凉、无奈，娘亲一样不落。年轻时母亲同你一样对诸事有所鸣，但无一例外，次次落败。”
“凡能著书立说且流传后世者皆为大智大慧之人，女四书之流虽有瑕疵，但实则是一代代女子的生存智慧。她们同你我一样，虽心有所愿但囿于环境，于式微中寻求出路，于绝望中辨明方向。蚍蜉撼树除自取灭亡，还会被后世落下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妄论。未经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悲，未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苦。你幸生在官宦家，长于盛世，自然体会不到规矩做人的重要……”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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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头一寸矮过一寸，娘亲的话如醍醐灌顶，即使心有不甘，但你清楚字字千钧。“礼仪一说源于祭祀，一说起于风俗，一说表达情感，其本质都是为了维护秩序的稳定按一定的程序以一定的方式让人人遵守的规范。”
母亲语重心长地娓娓道来：“礼仪表面上是豪门大家的特权，其实是人为的约束。最隆重的九宾之礼尤为明显，即便贵为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人人歆羡又如何？权贵们还得按地位的高低依次排列。跪拜礼要人头首着地，‘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还有什么虚左礼，肃拜礼，福礼等，都是要先‘克己’方能‘复礼’。同你读书是一样道理，让人难受不舒服的才能让人生存和教人成长。你若想逃，可以，挨得过桃李、花信，到标梅之年嫁作他人妇，仍是换一处接着学作人罢了。”
母亲长叹一口气，脸色由铁青一点点变白、变红，几句话功夫就把翻江倒海的情绪稳稳地消化在不紧不慢的声调里，你再看时竟觉得鼻头一酸。
“当然，礼仪不尽然全是压迫，也能苦中作乐发现些许乐趣。例如汉族的‘五礼’之说，祭祀之事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军旅之事为军礼，丧葬之事为凶礼，人的生老病死、婚丧葬祭无所不包。前几月你大哥行二十岁冠礼，你去年行十五岁笄礼，占卜、行礼、拜母、取字之后即已成年。其他的礼仪，嬷嬷们会详细教你，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再问吧。”说完，娘亲款款而去，留下一屋子的斜阳和满院子的春风，加上一个不辨眉目的你。
吉礼居五礼之首，是对天神、地祗、人鬼的祭祀典礼。凶礼是哀悯、吊唁、忧患之礼。以丧礼哀死亡，以荒礼哀区礼，以吊礼哀祸灾，以桧礼哀围败，以恤礼哀寇乱。宾礼是接待宾客之礼，主要包括朝、宗、觐、遇、会、同、问、视八项。
军礼是师旅操演、征伐之礼，主要有大师之礼、大均之礼、大田之礼、大役之礼、大封之礼。嘉礼是人与人沟通、联络感情的礼仪，主要有饮食之礼、婚冠之礼、投壶之礼、赈幡之礼、贺庆之礼、优老之礼。丧礼是安抚死者鬼魂，让生者按长幼尊卑尽人孝、正人伦的礼仪。女子身份卑微，五礼几乎都由男子主持，嬷嬷说了解就好，不用深究，你点头称是。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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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初见面，曰贵姓，自说敝姓某，草字某某。普通人称先生或某兄，老者长者称老先生，称人之父令尊，母令堂……”嬷嬷照本宣科，你一边誊抄一边问：“为什么我要学这个？”老人家斜目瞟你，答曰不为己，为辅佐将来的夫君。
你嘟嘴不屑，嬷嬷顺势考你：“朋友的亲友如何称呼？”“父母曰伯父伯母，兄弟称令兄令弟，姊妹曰令姊令妹，妻子称令正或尊夫人，儿子曰令郎或公子，女儿称令爱或女公子。”“如何向朋友介绍自己的亲友？”“父母曰家严家慈，兄弟称家兄舍弟，姊妹曰家姊舍妹，自妻称拙荆或贱内，儿曰小儿，女曰小女。”
“你怎么知道？”
“书上写的，我过目不忘，哈哈哈~”
“……”
在外除了知人辨事，还要“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待人接物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责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不苦人所不好”；与人相交要亲疏有度，“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对内则要尊贤敬老，举止庄重，“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赏赐）”“侍于亲长，声容易肃，勿因琐事，大声呼叱”；执事谨敬，注意仪容，“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进退有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言语辞令，诚实守信，“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言必信，行必果”；当说则说，当默则默。“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你掌握礼仪的精神之髓后，嬷嬷们就开始教你如何行礼，具体分为立容、坐容、行容。贾子曰：“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寸，端面摄缨。端股整足，体不摇肘，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因以磬折曰肃立；因以垂佩曰卑立。”
即你站立时一定要双目平视，挺胸收腹，双手交汇遮在袖中，放在胸口或是腹部的位置。立容要求不是特别严格，身体自然站直，手臂放松，切忌僵直，手肘处可以挂些丝带等装饰品，以展现女子的曲线之柔。
贾子曰：“坐以经立之容，肪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微俯视尊者之膝曰共坐，仰首视不出寻常之内曰肃坐，废首低肘曰卑坐。”秦汉时大多席地而坐，女子入座时膝盖并紧，臀部坐在脚跟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
你试了下，初始新奇好玩，久坐则双腿麻木，毫无知觉。嬷嬷说基本功要从娃娃抓起，你还得练练。唐朝时开始时兴坐凳子，女子膝盖依旧要并紧，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平视前方，面带微笑，姿态端庄。你觉得这样人舒服不少，看来移风易俗并不全然是坏事。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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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作揖时右手要压住左手，双手平放于胸前，微微屈膝，同时低头，这是揖礼。在行拜礼的时候，女子上身要挺直，膝盖跪于地，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这段叫鞠躬），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这叫拜），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这叫兴），根据礼节平身或再拜，头微微低下，双手下拢。拱手礼类似揖手，身子和胳膊不动，比较简单，平时遇到熟人，你也可以颔首致意。
除了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女子根据不同的年龄有着不同的礼仪，尤其对未出阁的女子教养甚多：不能随便与陌生男子答话，笑不露齿要以手掩嘴。不能随便在外人面前露脚，步态要从容，不急不缓，落落大方。不能站在门口妨碍别人进出，走路遇到转角处要拐个大圈，避免磕着碰着失态。从长辈身边离开时，动作要轻柔缓慢，表现出不舍和敬重。经过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时，女子要低头弯腰，小步快走，以示尊敬。
“当然不是所有的大家闺秀都非常注重礼仪，”嬷嬷点着你的头，笑话你自小便大大咧咧，“见到长辈没个正形，希望你出嫁前能痛改前非啊。”你嘻嘻哈哈地辩解：“唐代的女性其实非常开放，礼制约束并不严格。宋代程朱理学兴起，社会对女子要求才越多，压迫越严重，礼仪越来越繁复琐碎。”
“明朝时女子穿衣的颜色、花色、款式禁忌颇多，出嫁时花轿的规制、酒宴的规格等有律法明文规定，但奇怪的是礼仪方面人们却非常随便。清朝很多大族女子行礼时喜欢将手绢往肩上扬，这就算打过招呼了，可能外族风俗奇特吧…”
嬷嬷耐心听着，时不时用手扶一下鬓角，仆役抬来半人高的铜镜，你觉得奇怪。“女子要时刻保证自己的仪容明丽，衣冠严整，千万不能披头散发去见客。女子待嫁前可以偶尔披散头发，或同你现在这般做个半包发髻，显得活泼。但嫁人后，你必须把头发全部盘起来，穿上裙子，显得庄重。”
迎宾时，主人要立在门右，客人走门左。迎客进门以后，主人为客人指路，每到拐角要说“请”，客人答“请”。主人为客人开门、掀帘子、请客人上座等。用宴时主人说“请”，客人辞让，主人再请，宾主同时拿筷子享用美食，不必过分谦让。席间喝茶或饮酒时，女子要用左手的大袖挡住杯子，以求雅观。
你嗯嗯敷衍，对着铜镜左晃晃、右照照，还撩起长长的青丝问嬷嬷：“这么长的头发怎么全部盘起来呢？”老人家半恼半笑地回：“我明儿就去跟夫人说，让她赶快给你找个婆家。到时候嬷嬷给你找城里最会梳头的婆子，让你见识见识何为凤冠霞帔，如何绝代风华…”
你佯装认真，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我才不急呢，读书、女工、礼仪皆是深似海的学问，我方习得九牛一毛，还早，还早，一切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