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在历代皇帝寿命排名中位居前列,年寿高达85周岁,仅次于清乾隆皇帝的88岁。在魏晋南北朝皇帝普遍短寿的环境下,梁武帝如此高寿实属不易。《道德经》有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长寿使梁武帝享尽奢华的同时,也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产品:帝位继承发生严重危机。
梁武帝像
一“完美”的太子
帝位传承的关键问题是储君稳定,梁朝发生帝位传承危机,关键问题就出在一个人身上:昭明太子萧统。萧统是梁武帝萧衍的嫡长子,本是一位人品、才德和文学造诣都很好的上佳储君。上天把最好的剧本安排给了萧统,他在父亲创业开国的当年出生,被称为“三庆”之一。那时萧衍与南齐宗室大臣萧颖胄联合起兵反齐,举兵杀到建康台城,那一年,萧颖胄重病暴死,反齐阵营中再无人能与萧衍平起平坐;在台城坚守的齐将徐元瑜投降萧衍,加速南齐王朝败亡;萧统在当年九月出生,其父萧衍年已37岁,此前一直未生儿子,很是焦急,萧统出生无疑是一件大喜事,世人遂称之为“三庆”。
萧统出生两个月后,就被册立为太子。梁武帝很注重儿子们的培养,他本身就是一位才略过人、文武兼资的杰出之士,在他一力培养下,儿子们长大后个个都是饱学之士。尤其是太子萧统,八岁就能给官员们讲述《孝经》,讲得有模有样,《南史》誉其为“尽通大义”。孩童讲经未免有百官吹捧之嫌,但能完完整整讲下来,还能抓住主要精髓,这是非常难得的。萧统一生颇有著述,所著文集二十卷,古今典诰《正序》十卷,五言诗集《英华集》二十卷,《文选》三十卷,其中《文选》又称《昭明文选》,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萧统主持编撰的《昭明文选》
萧统很早就尝试处理政务,十二岁时能看懂狱官刑谳、掌握决狱方法。梁武帝得知太子少年早慧,曾高兴地指示有司,决狱之事可以多请示太子让他决断。十四岁加太子元服后,梁武帝便让他参理政务,代己处理一些不是很重要、但特别繁琐的事务,萧统“明于庶事,每所奏谬误巧妄,皆即辩析”,对新事务上手极快,足见头脑非常敏锐、学习能力非常强,丝毫不见纨绔、无能、腐朽之气。
梁武帝父子之间感情极好,太子册立后按制要出宫自居,萧统不忍与父、母离别,经常闷闷不乐。梁武帝知道后,便让太子每五天入宫朝见一次,每次在宫中小住三五天,以全父子天伦之乐。然而这样一个完美的太子,一段完美的父子关系,都在梁武帝漫长的寿命面前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昭明太子突然在30岁时病逝,梁朝继承人问题骤然间成为搅乱帝国政局的“原子弹”。
二漫长等待父子相疑
梁武帝与太子的关系,在萧统去世的前几年变得有些古怪不可捉摸。萧统在政治作风上处处效法父亲,以宽仁为基本原则,决狱时经常过分宽纵。一般而言,上呈到最高部门复核的刑罪都很重,尤其需要太子或皇帝审定的,大都是死刑。这是国家应有的法度,该严必严,该杀则杀。太子在这方面一味宽纵,使一些罪有应得之人免于处罚,扰乱了正常的司法秩序,引发议论。梁武帝虽为政宽和,但他神明内敛,该杀人时绝不手软,灭齐建国时,对齐东昏侯以及齐末帝都毫不容情。太子过于宽仁,要么是抱有一定政治目的,用来收买人心;要么就是本性柔弱,不会施行杀伐之事。如果是后者,作为国之储君,仁恕有余而威严不足,这是很严重的短板。
或许意识到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流逝,梁武帝对萧统开始有所指摘。萧统做事有些啰嗦,喜欢在礼仪和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投入过多精力。比如其叔父始兴王萧憺去世,按南朝惯例,太子不需要为傍亲服丧执礼,傍亲一般解释为旁系亲属,或是疏远的亲属。萧憺与萧衍同父而异母,按当时礼制属于傍亲。萧统想为这位叔父执丧礼,借此表达亲爱宗族之意。这本是梁武帝一贯提倡的做法,出发点是好的,但萧统为了顾全礼仪、惯例与实际的矛盾,让朝中几位饱学硕儒反复讨论到底该不该为傍亲服丧,讨论一次不行,又压下来再讨论,浪费了许多精力,还专门下了一道太子令论述此事,一众朝臣颇觉无奈。这一形式大于内容的做法,梁武帝看在眼里,但没有出面干涉。
后来又出现一事,梁武帝终于忍不住出言批评。萧统的生母丁氏重病去世,萧统侍疾、服丧,悲痛得水米不进,身体变得很虚弱。梁武帝派人宣旨教导太子说:“圣人之制,不胜丧比于不孝。那得自毁如此。”命令他哪怕只吃一点粥也行。萧统便只吃一餐素粥。梁武帝又派人来催,说吃得太少,让我忧心,必须多吃些。萧统仍拒不多食,原本“腰带十围”的壮硕身材,到丁氏下葬完丧,“减削过半,士庶见者莫不下泣”。
生活之外,父子之间在政治上也发生了歧见。梁武帝在60岁后逐渐变得耽于享乐,爱听顺口话,喜爱奢华之风。梁大臣贺琛曾上书建议纠治全国性的奢靡风气,制止无度的浪费。一贯性格温和的梁武帝勃然大怒,专门写了一篇长文逐条驳斥贺琛,语气之激烈空前绝后,吓得贺琛连连谢罪再不敢提此事。而萧统对奢靡之风也看不下去,想从自己做起,“服御朴素,身衣浣衣,膳不兼肉”,以此改变风气。殊不知,此种做法明显是在挑战父亲的权威,梁武帝对此事不置一评,用沉默表达了愤怒。
后来又发生了魇镇事件。萧统之母丁氏死后,有一道士对萧统说,丁氏之墓地不利于太子,需要在墓侧埋下法物魇镇之。萧统也是一时昏了头,居然如法炮制,在墓侧埋下一只蜡鹅。魇镇、巫蛊之事历来为皇家所忌,汉武帝太子刘据、宋文帝太子刘劭皆因巫蛊而死,梁武帝在这方面异常敏感,加上当时已年近七十,变得多疑猜忌,立即派人追究此事,后来在大臣力劝之下没有扩大打击面,把那名道士杀了了事。
萧统愧疚无已,又不敢向父亲解释,十分沮丧。某次在皇宫后池游玩意外落水,因此大病一场,居然就此逝世。梁武帝大为震惊,继承人骤然空缺,他年老衰迈,自知时日无多,匆忙之间舍嫡立庶,不立嫡长孙萧欢,而立第三子萧纲为太子。此举改变了嫡长继承制,引发萧统诸子的强烈不满,而梁武帝其余诸子也从中看到争取帝位的机会,梁朝一场巨大的内乱由此拉开序幕。
三诸王乱斗
萧统的死,明显是巨大精神压力导致的。起因在哪里呢?父子之间确实有过政见不和,作风不和,但这并不涉及原则底线,没有引发梁武帝易立太子的想法。哪怕魇镇之事,也被梁武帝容忍下来,没有酿成相疑相杀的惨剧。
昭明太子萧统像
究其原因,在于梁武帝活得太久,萧统做太子时间太长了。在漫长的时间考验面前,缺点、猜疑、不信任都会成倍地发酵,把本来无甚要紧的事,变成无法承受之重。萧统愈是想做一个完美无缺的太子,就愈承受不了一丁点失误,经不起父亲一点点不信任。魇镇之事与其说导致梁武帝猜疑,倒不如说萧统自己无法承受,把自己压垮了。那么到底谁做错了?很难说。父子谁也没有错,尤其是梁武帝做到这个地步,谁还能要求他做得更多更好呢?只能怪命运,摧毁了这对父子。
萧统太子死后,梁武帝也变了。或许是哀伤过度,或许是时间耗去了他所有的英明神武,早年那位杀伐决断、料事如神的开国皇帝,变成一位昏庸无能的普通老翁,在继承人问题上犯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错误。梁武帝鉴于南齐武帝立长孙导致失国的悲剧,决定立庶子萧纲。为对亡子萧统稍作补偿,梁武帝将几个嫡孙分别封以大郡,与几位皇子同样待遇。
梁武帝84岁那年,来自北朝的降将侯景发动叛乱,自寿阳(今安徽寿县)南下进攻建康(今江苏南京)。梁武帝应对失策,被侯景围困城中。梁武帝本指望在外镇执掌方镇兵权的儿孙们前来救援,不料除了第六子邵陵王萧纶打了几仗,第七子荆州刺史萧绎、第八子益州刺史萧纪,以及昭明太子的两个掌兵的儿子萧誉、萧察全都拥兵观望,不肯出力救援。
梁朝各地集结在建康城外的援军多达十几万人,但萧纶、萧绎、萧纪、萧誉等皇子皇孙逡巡不前,诸镇兵将都看得很明白,他们无非想借侯景之手,害了老皇帝和太子萧纲,皇子皇孙们便都有了夺位的机会。所以建康城下出现了奇怪的“静坐战”,诸路勤王兵马任由侯景叛军攻城,谁也不出力救援,梁武帝和新太子萧纲眼睁睁看着叛军杀入城中,后来都死于城中。
萧氏子孙丢下父兄之仇不理,互相之间发生混战。诸子孙中尤以梁武帝第七子萧绎称帝之心最为热切,一方面此人心术极其阴暗卑鄙,对父亲兄弟子侄全无一点亲情;另一方面他的实力在诸王中最强。萧绎先与六哥萧纶激战,打得他兵马所剩无几,落入北朝西魏之手被处决。又发兵吞并湘州,杀了侄子湘东王萧誉。萧察为报兄仇不惜投降北朝,把襄阳白送给西魏,在西魏庇荫之下当了个儿皇帝。远在益州的皇八子武陵王萧纪与萧绎同时称帝,双方举兵大战于长江峡口。萧绎请西魏助一臂之力,西魏趁火打劫全取益州,萧纪被萧绎擒杀。
一场大乱,萧氏皇族死的死、逃的逃,萧绎虽然终于登上梁朝帝位,但梁朝经历侯景之乱和诸王混战的摧残,人口剧减,版图缩水,所据之地只剩下荆湘扬江广数州,连半壁江山都称不上了。这一切恶果的源流,表面原因是侯景之乱,深层次原因则是昭明太子早死引发的继承权争夺战。梁武帝寿则寿矣,却在继承人问题上犯下令人痛心的错误。《南史》记载梁武帝考虑立子还是立孙,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似乎是考虑周详。其实,这样事关国本的问题,就算考虑一年也不为过。晚年的武帝,说不定真为此事后悔过。
(原标题:尴尬的太子:梁武帝长寿引发的继承困局)
来源:北京晚报陈峰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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