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后出师表》是不是诸葛亮写的,其成文于三国当世这一点是得到普遍认可的,所以极具史学参考价值。如关于曹操军事和用人的这一段记载就很值得推敲:
“曹操智计殊绝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於南阳,险於乌巢,危於祁连,偪於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
在下不才,却对此深感兴趣,仅就自己所知对此段作一下简单的解释,还望大家多多指教。
1、“困於南阳”
这个简单,是指在宛城被张绣偷袭(宛县是南阳郡的首县)。这场仗,曹操连马都被射死了,的确是很危险。
2、“险於乌巢”
这个也很明显,指得是在官渡之战中偷袭乌巢一事。此战绝不像演义中那么轻松,足可当一个“险”字。感兴趣的朋友可参阅网友燕京晓林兄的《官渡战役双方实际参战兵力探讨》一文。
3、“危於祁连”
这个最难解,很多书上都注“史实不详”。后汉书上称祁连为天山,是匈奴的一个聚集地,汉武帝时期曾派兵征讨过,不过三国志上并没有曹操远征西域的记载,所以这两个“祁连”并不是一个地方。(西域之路在汉末因动乱断绝,直到魏文帝时期也仅是打通道路)
考虑到“祁”字原有盛大之意,常用于山名,所以在下猜测“危於祁连”中的“祁连”也是一处山。由此,我细查曹操一生用兵,大致上可能有两处:
一是在征汉中前:“(建安二十年)三月,公西征张鲁,至陈仓,将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先遣张郃、硃灵等攻破之。夏四月,公自陈仓以出散关,至河池。氐王窦茂众万馀人,恃险不服,五月,公攻屠之。”(三国志武帝纪),此战有些艰苦,语见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书:“军自武都山行千里,升降险阻,军人劳苦;公於是大飨,莫不忘其劳。”
二是征高干之时:“(建安)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闻之,乃留其别将守城,走入匈奴,求救於单于,单于不受。公围壶关三月,拔之。”
此战也颇为麻烦,耗时3月之久。曹操在自己的诗《苦寒行》中说道:“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结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迷惑失故路,薄暮宿栖。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可见行军之难。
对于这两处个人倾向于第二处,因为第一处至多算是小劳,而第二处才算得上是大劳至“危”。网友宏睿兄调查后称:“山西有一县名为祁县,祁县距晋阳不远,且其东为太行,当地人曾称此段山为祁山,疑此祁连为祁县之山。”此说甚合我见。
4、“偪於黎阳”
三国志武帝纪:“(建安七年)绍自军破后,发病欧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谭自号车骑将军,屯黎阳。秋九月,公征之,连战。谭、尚数败退,固守。八年春三月,攻其郭,乃出战,击,大破之,谭、尚夜遁。”
此黎阳之战虽史载不详,但前后耗时竟打半年之久,据说战况极为惨烈,作为进攻方的曹操一时也找不到乌巢那样的好时机,也只好硬攻了。所以最后虽胜了,但损失也很大。也许因为这个,曹操随即采用郭嘉缓攻袁氏兄弟,并离间袁氏兄弟的计谋。
5、“几败北山”
这也有着争议,一说:“夏侯渊败,曹公争汉中地,运米北山下,数千万囊。黄忠以为可取,云兵随忠取米。忠过期不还,云将数十骑轻行出围,迎视忠等。值曹公扬兵大出,云为公前锋所击,方战,其大众至,势偪,遂前突其陈,且斗且卻。公军败,已复合,云陷敌,还趣围。将张著被创,云复驰马还营迎著。公军追至围,此时沔阳长张翼在云围内,翼欲闭门拒守,而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公军疑云有伏兵,引去。云雷鼓震天,惟以戎弩於后射公军,公军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三国志赵云传注引云别传)
此处明说“北山”,且称“公军”、“公前锋”,疑因如此就把这场仗算到曹操头上了。网友燕京晓林兄称:“没有记载曹操亲自参加了北山的这次小规模作战。”根据此议,在下细想也是如此,这场仗的规模远比不上并列在一起的其它几场仗的规模,于是个人更倾向于另一种说法。
另一说:“(建安二十年)秋七月,公至阳平。张鲁使弟卫与将杨昂等据阳平关,横山筑城十馀里,攻之不能拔,乃引军还。贼见大军退,其守备解散。公乃密遣解剽、高祚等乘险夜袭,大破之,斩其将杨任,进攻卫,卫等夜遁,鲁溃奔巴中。”(三国志武帝纪)
表面上看,此战似乎与“几败”(差点失败,这里“几”作几乎、差不多解,如古语“几为所害”)不沾边,但三国志另一处却对曹操退军的目的有着不同的说法。
三国志张鲁传注引魏名臣奏载董昭表曰:“武皇帝承凉州从事及武都降人之辞,说张鲁易攻,阳平城下南北山相远,不可守也,信以为然。及往临履,不如所闻,乃叹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阳平山上诸屯,既不时拔,士卒伤夷者多。武皇帝意沮,便欲拔军截山而还,遣故大将军夏侯惇、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会前军未还,夜迷惑,误入贼营,贼便退散。侍中辛毗、刘晔等在兵后,语惇、褚,言‘官兵已据得贼要屯,贼已散走’。犹不信之。惇前自见,乃还白武皇帝,进兵定之,幸而克获。此近事,吏士所知。”
同处又引杨暨表曰:“武皇帝始征张鲁,以十万之众,身亲临履,指授方略,因就民麦以为军粮。张卫之守,盖不足言。地险守易,虽有精兵虎将,势不能施。对兵三日,欲抽军还,言‘作军三十年,一朝持与人,如何’。此计已定,天祚大魏,鲁守自坏,因以定之。”
同传注引世语又说:“鲁遣五官掾降,弟卫横山筑阳平城以拒,王师不得进。鲁走巴中。军粮尽,太祖将还。西曹掾东郡郭谌曰:“不可。鲁已降,留使既未反,卫虽不同,偏携可攻。县军深入,以进必克,退必不免。”太祖疑之。夜有野麋数千突坏卫营,军大惊。夜,高祚等误与卫众遇,祚等多鸣鼓角会众。卫惧,以为大军见掩,遂降。”
总之此胜带有运气因素,正和“几败”之意。唯一值得怀疑的是,文中提到的是“南北山”,而没单说“北山”。对此在下有两种解释:一出于行文工整,后出师表中重点提战斗主要发生的北山,而把次要的南山给省了;二是这里的南山、北山这部分山一并被叫做“北山”,是地名。因为云别传中的“北山”就在阳平关附近,很有可能两说只是同地而不同时。
6、“殆死潼关”
这是指战马超:“(建安十六年)是时关中诸将疑繇欲自袭,马超遂与韩遂、杨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讨之。超等屯潼关,公敕诸将:“关西兵精悍,坚壁勿与战。”秋七月,公西征,与超等夹关而军。”
这里虽有西凉兵勇的记载,但未有与战不利之意,更谈不上演义中的割须弃袍了。所以“殆死”指得是随后的渭水避箭。
这段三国志许褚传写得详细:“(许褚)从讨韩遂、马超於潼关。太祖将北渡,临济河,先渡兵,独与褚及虎士百馀人留南岸断后。超将步骑万馀人,来奔太祖军,矢下如雨。褚白太祖,贼来多,今兵渡已尽,宜去,乃扶太祖上船。贼战急,军争济,船重欲没。褚斩攀船者,左手举马鞍蔽太祖。船工为流矢所中死,褚右手并溯船,仅乃得渡。是日,微褚几危。”
由于渡渭水目的就是迂回绕过潼关,是潼关攻略战的一部分,所以后出师表上称“殆死潼关”。
总结,关于这六件曹操用兵不利的记载,有五件只是说曹操在行军过程中遇到困难或危险,只有南阳一件是遭人偷袭,算得上是一败,不过此败也主要不在军事原因。所以后出师表引来这些事也不能说明曹操用兵存在着什么漏洞,只能证明“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无奈的观点了。
下面就是讲用人了。
7、“五攻昌霸不下”
三国志先主传中:“东海昌霸反,郡县多叛曹公为先主,众数万人,遣孙乾与袁绍连和,曹公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此处只说一攻不克,其它几攻就不知道在哪里的,因为三国志上再无它处“昌霸”的记载,不过仍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首先,“昌霸”是人名还是地名?与后面的“四越巢湖”中的“巢湖”对照,“昌霸”似乎是地名,但在下翻遍了后汉书和晋书的地理志,也未见昌霸之地。若说“昌霸”只是一个不到县级的小城,以这次造反的规模来看也是不妥。所以普遍认为“昌霸”是人名,这个人就是昌豨,资质通鉴就是这么考证的:“东海贼昌豨及郡县多叛操为备。备众数万人,遣使与袁绍连兵。”(资质通鉴卷第六十三)
上面这件事就是对刘备传里那件事的复述,所以很可能昌霸就是昌豨的误记(毕竟后出师表出自于《默记》,背错个字是很正常的,裴注三国志中就有高翔=高详=高祥,费曜=费繇这样的事情),也可能昌霸是昌豨的别名(如三国志中陆逊=陆议,廖化=廖淳,王平=何平),总之昌霸是指昌豨的可能性非常大。
关于昌豨,原依附于吕布,吕布死后就依附于曹操。所以刘备造反之时,他跟着起哄就是叛乱。估计海贼出身的昌豨虽懂得弃弱就强的生存道理,但没眼光看出曹操、袁绍哪个会赢,于是在双方之间辛苦的跳来跳去。三国志于禁传上称“昌豨复叛”,可见昌豨跳槽不止一次。曹操那时正全力对付袁绍,自然没精力理他,每次只派菜将弱兵去应付应付,所以才有“五攻昌霸不下”之说。击败袁绍后,曹操派于禁去,一次就搞定了。昌豨与于禁有旧,本想通过于禁再次依附曹操,结果谁料被于禁大义灭友,直接给卡嚓了。
8、“四越巢湖不成”
巢湖在淮南,就是合肥附近。“四越巢湖”指得是曹操在合肥侧进攻孙权,自赤壁之后曹操与孙权在濡须口有过两次大规模的战斗,再算上其它小规模的,估计总共凑出四次之多。
曹操这两次与吴交战,个人认为与其说是伐吴,到不如说是主动防守更为合适,毕竟合肥战事最早还是由孙权挑起来的。虽然双方谁都没占到对方的土地,但同表面上看还算是曹操胜了,并没有因用人不当而导致伐吴计划失败的记载。曹操伐吴带去的人极杂,估计后出表上只是根据结果泛泛而谈罢了。
9、“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
可能不少人初看到李服都是一头雾水吧?李服是谁,胡注资质通鉴上称:“李服,王服也。”结合后汉书和三国志,可知王服就是王子服。晕,绕了这么半天弯才归到我们还算熟悉的一个人物身上。
三国志先主传:“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会见使,未发。事觉,承等皆伏诛。”
所以后出师表上题李服指得就是董承谋反,虽然董承等人事未发就被曹操逮着,全宰了,但毕竟跑了一个刘备,之后一直给曹操捣乱。曹操其实是很看中董承,给他车骑将军当,军衔上比曹操自己的司空还大,对刘备也不亏待,给他左将军+豫州牧。结果这帮被曹操“任用”的人不思图报,反而要害曹操,即“图之”,勉强也算用人之失吧(难道后出师表上也认为曹操应该把刘备尽早宰了来免除后患,汗。。。)。
不提刘备情有可原,那为何不题董承偏题王子服呢?具体的只有问后出师表的作者了,但有一点值得一提,王子服的身份也许并不简单,下面这段引自《细说三国》:“另一位同谋者,偏将军王服,即使有兵,也不会甚多。这王服,《先主传》写作“王子服”,似乎可能是“皇子服”。有待详考。《献帝起居注》这本书上说,董承向王子服说:“昔吕不韦之门,须子楚而后高,今吾与子,犹是也。”这“子楚”是秦国昭襄王的孙儿、孝文王的儿子,其后被吕不韦支援,回到秦国取得王位,成为历史上的庄襄王。董承拿子楚的故事来说服“王子服”,以秦国的子楚来与王子服相比,很象是要推翻曹操,废掉献帝,另立“王子服”的意思。是否这“王子服”是桓帝或灵帝的一个儿子“皇子服”;或是某一位有王爵的宗室的儿子“王子服”。《三国志》称他为“王子服”,《后汉书》改称他为“王服”,《资治通鉴》也只称他为“王服”。可见范晔与司马光均不曾把《献帝起居注》之中董承对王子服说的话,当作一回事来推敲。”
也许在后出师表作者眼中,王子服比董承更具份量吧。
10、“委夏侯而夏侯败亡”
这个很明显,夏侯指得就是夏侯渊。三国志夏侯渊传:“二十三年,刘备军阳平关,渊率诸将拒之,相守连年。二十四年正月,备夜烧围鹿角。渊使张郃护东围,自将轻兵护南围。备挑郃战,郃军不利。渊分所将兵半助郃,为备所袭,渊遂战死。”
此战具体过程虽中说纷纭,但从整体上说也是夏侯渊自己不慎而败亡于军事的。如在同传中记载:“初,渊虽数战胜,太祖常戒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
虽然曹操看出夏侯渊有过于勇猛的缺点,但也不能就因为此就把夏侯渊撤了吧?虽然选将主要看能力,但也不能不考虑资历,这样才能不失众人之心。幸好曹操把优秀将领张郃搁到夏侯渊身边,才使得汉中之军在大败之后不至于全军覆没。
总结,关于用人这几条,除了夏侯渊之事有些道理外,其它的都是泛泛而谈。总之像关羽失荆州,马谡败街亭这样的用人失误在曹操身上是不好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