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后期民间俗说考辨的主要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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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中后期学者们考辨民间俗说的内容主要包括了对民间传说和神话的考辨。其中又以民间传说的内容居多。他们的考辨内容不少,自然方法亦多,主要包括了溯源与纠因、比较与类比、以史实证俗说、考究音义等其他方法。

溯源与纠因

溯源法与纠因法两者相似又有相通之处,二者同为探寻民间俗说流传过程的方法;溯源法为追溯某一说法的源头、出处,侧重于其最初的说法、样子或是形态;而纠因法是分析某一说法形成的原因,侧重于流传中的外来因素。因为两者的常常交互使用,以下以考辨中侧重的最主体的方法略作区别来说明。

溯源法。杨慎认为仙家所谓钟离权为唐人钟离权,并以唐诗绝句中有钟离权为证。他认为近世人们称汉钟离是因杜甫《元日》诗中“近闻韦氏妹,远在汉钟离”流传之误,遂附会以钟离权为汉将钟离昧。元代《庆寿词》亦称汉钟离源出杜诗。胡应麟据《宣和书谱》中神仙钟离先生自谓生于汉批驳此种说法,认为汉钟离即出自《宣和书谱》,并反问“夫汉钟离地名而以为神仙,则‘韦氏妹’即何仙姑耶?”

指出杨慎“漫书此事,发读者一大噱”。为了加强说服力,胡进一步说明《神仙通鉴》中所载钟离官至谏议大夫、仕晋为大将军分别是附会钟离意与钟离昧。又如杨慎认为民间俗传钟馗起于唐明皇之梦不对。“盖唐人戏作《钟馗传》虚构其事”。

又如方以智辨梓童神张亚子传说的流传情况:张亚子,张挥,始创造弦织网。曾转世为名臣,为官于宣王、幽王朝,因为直言进谏被赐死,死后为雪山神。后来又转世为赵王如意。曾为救父母攻陷城池,因为杀戮过多被谴为邛池龙,遇佛脱罪。

转世至西晋时,跨越白驴去。《北梦琐言》传梓潼即五丁拔蛇传说发生之地,更増梓潼之传奇性。《大明一统志》则传其建炎以后封为梓童神。传说之故事日益饱满。又如方以智考车子侯。《神仙传》中有扶风人车子侯,汉武帝时期侍中,一日成仙离去之说。方以智认为“其误如此”,他考辨该说法是源自汉武帝与霍去病之子奉车官子侯登泰山封禅,子侯不久后便暴卒之事。

另外还有张岱指出人们以为吕蒙正少时孤贫,寄食僧斋,僧颇厌薄,乃斋罢而后击钟之事,其实并非吕蒙正而是王播,王播还因此事愤怒题诗于壁。人们以为因夫贫贱弃夫而去,后见其夫富贵求归的马前覆水的故事中丈夫是朱买臣,他指出实际上是太公望。

又传言范蠡向夫差进贡西施,路上他与西施私通至一地生女而将此地命名为女儿乡,其实是吴国打败越国后,勾践与夫人入吴,途中产女而将其地命名为女儿亭。方以智亦分别指明城阳景王、江左愤王、江神子胥、汉寿关帝、水府屈子被祭祀的来历,并梳理洪厓、青女、百灵草等流传等等。

又如杨慎考琼花传说。相传唐元和年间,唐昌观中玉蕊花盛开,有仙女前来游玩,摘取玉蕊花数枝后,飘然而去。杨慎认为“此说未必然,盖因刘张诗有玉女云车飞轮回首之句遂传会其说”。民间流传琼花没有种子,杨慎认为“因仙女取花飘然而去,遂传会天下无种之说,不知诗人咏物托言也”何况“滇云处处有之,村姑采插盈路,仙女亦何多乎!”

比较与类比

比较法用于民间俗说考辨或经过比较择其中一种较为可信之说法;或者以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说法比较其共同之因素以明其是非来源。

如王世贞考广州为何名为五羊,其说法有二:“《广州记》云‘厅梁上画五羊,云高固为楚王相,五羊衔谷萃于楚廷,故图其像为瑞。’《番禹杂记》则云:‘广州昔有五仙骑五羊而至,遂名五羊。’”王世贞“按五羊衔谷楚廷却不当以此名广州也。”楚廷所理范围不及广州,五羊至多可以给楚地取名,而不应当来给广州命名;因此“《番禹杂记》似乎有理”。

类比法于俗说考辨中主要用于以明某一俗说之真假正误后用以辨同类俗说之真假正误。它与比较法有相互渗透之处。

同样因误解而误传还有“吴中羽林将军庙,伪为雨淋,而不覆以屋。三孤庙伪为三姑,而肖三女郎焉。山西有丹朱岭,盖尧子封域也,乃凿一豬形以丹涂之。”他认为“世俗传伪可笑,大率类此。

又如谢肇淛用类比考“二月二迎富”、寒食、端午等有关节俗来源的传说之误。传说秦地有人生子后向邻居家乞食,二月二日取子回家后,邻居家大富,于是人们于二月二日携带鼓乐至郊外,朝往暮回,称为“迎富”谢肇淛认为此为讹说。并解释为“大凡月尽为穷,月新为富,每月皆然,而聊以岁首举行之故,正月晦送穷,而二月二日迎富也”。

他又类比证寒食与端午俗说之误“即如寒食禁火托之于介子推,五日竞渡托之屈原,皆俗说耳。”并进一步举出《福州志》中记载福建人因为王审知在五月五日去世,人们为避讳将端午节定于五月四日。但“考《五代史》年谱,审知则以十二月死,非五月也。”由此“志乘犹不可信,而况其他乎?”此种节日源起之说皆误。

以史实辨俗说

此种方法主要即是用历史事实辨明民间俗说之真伪。

如陆容辨开元铜钱传说。铜钱背面有新月痕,民间传言是因为开始铸钱时,工人将铜钱样板上呈皇帝检验,杨贵妃拿起来观看,因此留下了新月形指甲痕。陆容指出开元铜钱开始铸造在武德四年,而非明皇开元年间。以新月痕为杨贵妃指甲痕“此盖不知典故者,因明皇年号与钱文偶同,而附会其说耳。”

又如王世贞考于民间广泛流传的有关杨家将的传说。传说杨业之子杨延昭,杨延昭之子杨宗保,杨宗保之子杨文广。杨文广南征时陷入南中。王世贞认为“多诬罔”。并据宋濂《杨氏家传》太原人杨端于唐末南诏陷播州时应征,用兵取得胜利后,世代管辖播州。

传至杨昭时无子,当时宋代益州刺史杨延昭之子杨充广将自己的儿子杨贵迁过继给杨昭,杨贵迁之子杨光震又名杨文广。又《宋史》载杨延昭原名杨延朗,其子杨文广从狄青南征。由此他认为“本朝杨武襄洪子俊、从子信能俱有威名,故人以附会业、延昭辈称杨家将却不足论。”

又如王世贞、焦竑等以秦爵位考五大夫的传说。人们称泰山五大夫是指五棵松树。“独黄美引《史记》载秦始皇上泰山立封祀,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遂封其树为五大夫。五大夫,秦官名第九爵也。此语可证千古之误。”五大夫乃是封一棵树为第九爵。

又如前文所述周婴考“君子济”命名的传说亦是以汉桓帝在位时多次更换年号,没有哪一年号使用达十三年而认为郦道元所记有误,且以汉桓帝之前己有君子济之名批驳君子济得名于汉桓帝赐名之说。

又如传说梁武帝时有人在石城挖掘出一个闭着眼睛坐在土中的和尚,皇帝得知后问教于志公禅师,禅师解释说是和尚入于禅定,只要让人在他旁边击磬便能出定。如此试过后,和尚果然睁开眼。他看到志公禅师后便向南奔去。皇帝派人追到丹阳,和尚化成了牛,于是该地便命名为奔牛坝。谢肇淛《五杂组》记此传说。

但周婴考证:“按《南齐书》全景文与沈休之出都到奔牛埭…《宋书》曰孔觊反会稽,太守遣建威将军沈怀明东讨,至奔牛筑垒自固。又元凶劭之立,世祖入讨,遣顾彬之、刘季之合势与劭将燕钦等相遇于曲阿奔牛塘”由此可见宋、齐之时己经有“奔牛”之名,前说奔牛源自梁朝不对。

方以智亦有用史实证昆明池传说之误。他于《通雅》卷十三《地舆》中提及潘岳《关中记》认为昆明池又叫灵池,是大禹治水时停船的地方,该池在尧时己有,汉代又将其挖深拓宽。方以智认为这种说法不对。他指出昆明池在云南,是汉武帝为使军队习于水战而开凿并命名。

明代关于建文帝有种种传说,记载考辨的人亦非常多,在此仅举沈德符用史实证明建文君出亡之事为例。薛应旗《宪章录》载:“正统十二年,广西思恩州获异僧杨应能,此州为府,以土知州岑谟为知府,异僧即建文也。”

沈德符以洪武年间思恩州土官归附后属田州府,正德七年,改土归流。所以思恩州并非因为杨应能而将州改府。况且“建文帝以洪武丁已年生,至正统初不过六旬,而杨应祥自称九十余”。从建文帝年龄证明薛应旗以杨应能为建文帝之误。又史仲彬《致身录》中谓“先世曾为建文功臣,因侍以潜遁为僧,假称师徒,遍历海内,目幸其家数度。”沈德符指出“此时苏、嘉二府逼近金陵,何以往来自由…徜徉山水无一纠察者?”他以洪武、建文时典章制度证建文为游历僧之误。

音义小学方法

明代中后期学者以音义小学方法来考辨俗说即是指以字音、字义来辨别俗说流传之误。杨慎、胡应麟、沈德符、方以智等都有用此种方法,而尤其以方以智运用得更为娴熟,其《通雅》便有大量杂考音韵的内容。

以字义理解错误而导致误传的,如杨慎考“云从龙,风从虎”的俗说。张墦解释为云出则龙必从之,风出则虎必从之。杨慎认为“此说甚异,诸家而理至,凡龙起必云,而谓龙能致云非也”同样虎能致风亦不对。“犹蚁徙必雨,乃雨气感蚁,蜥蜴聚必雹,乃雹气感蜥蜴。谓蚁能雨,蜥蜴能作雹可乎?”杨慎以此类比证之,认为是“古人多倒语成文,后人不达,便成滞义”。

又如沈德符以字义考女神名号:“曹娥碑中所云嫛娑,盖言巫降神时按节而歌,此其舞貌也。而宋封孝女敕文,乃云其父迎嫛娑神因溺死,则冬烘之极,不知其时当制者何人也。又宋封天妃,言神功德可与天配,故名天妃,今以为后妃之妃,则褒甚矣。古以伍子胥为五髭须,以杜拾遗为杜十姨,又何足怪。”嫛娑是形容舞蹈时的形貌,而非神名,天妃是指其功德可与天配,而非后人所传妃子。

再如方以智于《通雅》中考历山有五座,分别位于不同的地方,其间论河东雷首山之别号为历山,是舜娶了尧的女儿后所居沩水的发源地。唐代诗人陆鲁望等世人认为舜在历山种田,由于舜的圣德感化了万物,象帮他耕地,鸟帮他播种。

“世谓,舜田历山,象耕鸟転,圣德感知”。方以智认为这是附会之说,“盖耕深似象步,耘疾如鸟啄”当时舜将土地深耕后像是被象踏过,播种速度快如鸟啄食物。同时指出,舜葬之处多柞,吴会以柞为枥,因此为枥山,亦是附会。

以字音之误来考辨传说之误的如胡应麟辨女匮。在胡应麟之前,杨慎认为帝俊即是帝舜,舜有娥皇、女英、女匮三妃;又有陈耀文认为俊并非帝舜。胡应麟认为“女英与女匱音甚相近,《名疑》以为匱即英字之说,当矣。”

他认同《尚书》与《孟子》所载尧嫁两个女儿给舜的说法。认为《礼记》后出,且杂有汉儒之穿凿附会,《山海经》大概是因《礼记》而妄撰女匮、登比的文章,“或二字讹为三,俱不可知”女匱即为女英。

又如方以智认为语儿亭便是御儿亭讹误而来。“隽里地县南有语儿亭,言蠡与西施通,生一子,此附会最可笑者”。但陈耀文、胡应麟却以语儿亭批驳杨慎西施沉湖而死之说是更为可笑。他还引韦昭注“御儿越北鄙,在今嘉兴,言吴边兵若至,吾以御儿之民临敌”说明御儿亭早在范蠡之前已有而非范蠡西施故事流传后才有之语儿亭。

方以智考“回禄”亦是采用音韵方法。他引《楚世家》认为人们所说的回禄即是指火灾。理由在于:火正祝融(重黎)无法诛灭作乱之共工氏,而被帝喾所杀;重黎被杀后,帝喾将其弟吴回作为重黎之后,仍为火正祝融。又吴囘生陆终,他们的后代繁衍而成为楚人。吴囘、陆终是祝融之后。方以智“回禄合称,禄、陆音通也”。由于祝融及其后代为火正,所以人们用其后代名字称火灾。

结语

明代中后期学者们对民间俗说的考辨除开以上涉及到的溯源与纠因、比较与类比、以史实辨俗说和音义小学方法以外还有辅以墓葬碑刻证俗说、归纳等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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