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积薄发,深入浅出
——读王伯祥《史记选》
赵生群
王伯祥先生的《史记选》选文20篇,皆为纪传之精华,采用多种重要版本,结合《汉书》等相关文献对《史记》文本作了细致精确的校勘,对作者生平,作史宗旨,《史记》体例,文学、史学成就及各篇作意概括深刻精当,鉴赏深刻,注释准确详密,异彩纷呈,时有新见,能给人以多方面的启发。
王伯祥《史记选》校勘
王伯祥先生的《史记选》出版于年4月,年10月再版,至今仍在重印。王先生学养深湛,识见不凡,《史记选》选目精当,鉴赏深刻,校注准确详密,异彩纷呈,时有新见,能给人以多方面的启发。最近重读此书,获益良多,同时还感受到一种治学精神:作者是以专家的身份,以研究的态度在做这项普及性的工作。这里谈一谈自己最近阅读此书的一些粗浅认识,主要就校勘、注释方面谈些看法。本文引用原文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2版、年12月第1次印刷本为据。
一选篇与解说
《史记选》共录文20篇,皆为《史记》名篇,历来为人们所瞩目,作者在《史记选序例》中对此也有很好的概括和分析,此不赘述。
《史记选》中《项羽本纪》《陈涉世家》《孙子吴起列传》诸篇,分别说明了《史记》本纪、世家、列传三种不同的体例;而其他各篇第一个注释,则是一篇之解题;文中对涉及《史记》各方面的情况,亦随文说明。其中多有精当之论。试略举数例:
如:《项羽本纪》题《注》介绍了“本纪”体例(顺便也提及表书等),“本纪专叙帝王当国的事,乃是帝王的传记”,“它的作用相当于编年的大事记”(第22页)。《陈涉世家》题《注》说:“世家与‘本纪’、‘列传’并称,也是司马迁所创史目的一体,用来记载诸侯传世事迹的。”(第76页)《孙子吴起列传》题《注》:“古书中凡记事、立论和解释经典的文字都叫做‘传’,并不限于专记一人的事迹。专记人物为一传的,便是司马迁作《史记》所创始的列传。列传有记一人的专传,有记数人的合传,也有‘以类相从’的类传。”(第页)本纪、世家、列传三种体例,是《史记》的主体,也是《史记》人物传记的集中体现。关于此三体是首创还是因袭,前人各据所见,追本溯源,或以“纪”“传”“世家”之名(如“禹本纪”、《吕氏春秋》“十二纪”之类),或举书传内容与《史记》纪传内容相似者以为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史记选》避开争论,抓住《史记》纪传的本质特征,结合《史记》的实际情况,从内容与形式统一的角度说明“本纪”“世家”“列传”的含义,着重指出《史记》之“传”与古书泛指书传的差异,明传记之内涵,说明司马迁纪传体开创之功;并且分别列传中专传、合传、类传三种主要类型,可谓要言不烦,切中肯綮。
又如:《项羽本纪》“太史公曰”《注》:“太史公曰以下皆司马迁论赞之辞。论赞自是史中的一体。史家撰述,本主叙事,不须议论,其所以在篇末另缀论赞者,大抵为总结语,或特地阐明立篇之意,或补充篇中所未及之事,很像《离骚》篇末‘乱曰’云云。自太史公创立此体,后世史家,都沿用不改。与后世一般的史论不可等同看待。”(第67~68页)古代史传,无论赞一体。《左传》《国语》发论,假君子以称之,《公羊》《穀梁》二传则云公羊子、穀梁子,都是随事而发,偶一为之。《史记》论赞,就内容而言,或评论人物事件,或补充传文,或概括一篇作意,或阐明作史之方法,或总结成败得失,或纠正前人谬说,灵活多样,不拘一格。司马迁作史,始创论赞一体,篇末有赞,十表之前各有序,也有个别篇目于文中议论。自此以往,诸史群起仿效。《汉书》《晋书》《新唐书》《宋史》《金史》《明史》曰赞;《后汉书》《北齐书》有赞有论;《三国志》曰评;《宋书》《梁书》《陈书》《魏书》《北周书》《隋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称史臣曰;《南史》《北史》《清史稿》曰论;《南齐书》《旧唐书》称史臣曰,又称赞曰;《新五代史》《新元史》则以“呜呼”发论赞之端。二十六史之中,只有洪武年间所作《元史》无论赞,实际上是皇帝干涉的结果。《修纂元史凡例》云:“历代史书,纪、志、表、传之末,各有论赞之辞,今修《元史》,不作论赞,但据事直书,具文见意,使其善恶自见,准《春秋》及钦奉圣旨示意。”[1]注文言简意赅,肯定了司马迁的创造之功,并揭示出《史记》论赞的内容、特点及其影响。
《史记》的一些重要问题,作者也随文交代,各得其宜。如:《史记》一百三十篇,十篇有录无书,后人多有续补。《陈涉世家》“褚先生曰”《注》介绍褚少孙相关经历,顺带交代了《太史公书》残缺、褚少孙续补等相关问题。《史记》中有两个韩信:一为故韩襄王之孙,从汉王破项羽,封于颍川。徙太原,为匈奴所围,屡使使求和。帝疑而责之,信遂亡走匈奴。汉遣柴武等击杀之。《史记》有《韩信卢绾列传》。另一韩信名声显赫,其人先为齐王,徙楚王,后贬为淮阴侯。《史记》有《淮阴侯列传》。两韩信同时,极易混淆。《陈丞相世家》“属于韩王信”《注》辨而明之,使读者不致误解。《史记》与《汉书》都有《游侠传》,而司马迁、班固对游侠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司马迁作《游侠列传》,是因为侠士富有正义感,讲诚信,乐于助人,“义者有取焉”。而班固则认为游侠身为平民而“作威作惠”,是“奸雄”。班固批评司马迁“是非颇谬于圣人,……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2]这一观点,对后世影响很大。《游侠列传》标题《注》:“真正的游侠,必然要具有不失信,不背言,而能救人于患难,助人于穷困的条件,才能当得起‘尚义任侠’四个字。假使一味好勇斗狠,恃强行暴,无原则地蛮干,那只是流氓行径,太史公所谓‘盗跖居民间者耳’,万不能牵混起来,相提并论的。”(第页)注文对游侠侠义精神的揭示,对《史记》所载游侠急人之难、救人厄困特点的概括,完全符合司马迁的原意,有助于读者正确理解原文。《滑稽列传》标题《注》:“这是专叙滑稽人物的类传。……滑音骨,流利;滑润。稽,阻碍;留滞。话语流利,正言若反,辩解敏捷,没有阻难,叫做滑稽。所谓‘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并不是油腔滑调,言不及义,一味引人发笑。”(第页)司马迁之所以要写《滑稽列传》,《太史公自序》有明确的交代:“不流世俗,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3]“以道之用”,即合于大道,有道之用。《滑稽列传》:“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4]幽默诙谐的外衣下,包裹着严肃的主题,正是《史记》所写滑稽人物的特点。注文讲解标题“滑稽”之读音、内涵,区别以戏谑调笑、插科打诨为特征的“滑稽”人物,以明写作之宗旨,都相当精到。
二校勘
重视校勘是《史记选》的一个重要特点。《史记选》原文采用张文虎校定本,利用蜀本、百衲本、黄善夫本、汲古本、武英殿本、会注本加以校勘,也有少数地方参校了凌稚隆《史记评林》本、孙月峰评本、徐孚远《史记测议》本,对《汉书》《战国策》等重要文献也多有参考。从书中可以看出,作者对王念孙、张文虎等人的校勘成果,也多有